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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格列佛游记
前言一不论是不是真正读过,或者通读过,大约谁都知道《格列佛游记》是一部世界名著。在中国读者中,乔纳森·斯威夫特的名字或者不如莎士比亚、狄更斯、萧伯纳来得响亮,可是他的“小人国”、“大人国”的故事倒差不多称得上家喻户晓了。我记得十多年前中学英语的课本上好像就有过“小人国”游记的节选,当然是简写过的。这么一来,在“家喻户晓”的同时,《格列佛游记》在一般人的心中仿佛成了一本儿童读物。那么到底是不是呢?如果不是,它究竟又是怎样的一部书?《格列佛游记》是一部奇书,但我不同意有些评论家的观点,认为这是一本“儿童读物”。神奇的想象,夸张的手段,寓言的笔法(第四卷),固然是一般儿童读物普遍的特点,但《格列佛游记》是以其杰出的讽刺而垂名世界文学史的,而斯威夫特的大名,至少在英国讽刺作家中,至今仍罕有其匹。也实在是斯威夫特的手段太高明了,把那些乌有之邦的故事讲得煞有介事,连最容易被人忽视的细节也描写得一丝不苟,以致近三百年来多少读者只贪婪地享受书中那异想天开的情节和横生的妙趣,而不去管那些故事背后的意义以及作者写这部游记的真正动机。《格列佛游记》一共由四部分组成。第一卷利立浦特(小人国)游记和第二卷布罗卜丁奈格(大人国)游记写于一七二一年至一七二二年之间。第四卷慧驷国游记先于第三卷,写于一七二三年。第三卷比较松散,铺的面较开,以勒皮他(飞岛)游记为主,兼及巴尔尼巴比、拉格奈格、格勒大锥和日本四个地方的游记,从一七二四到一七二五写了两年。四个部分应该可以说是相互独立的,表面上的某种联系或者对照也许只存在于第一卷和第二卷之间;格列佛由小人国中的“巨人山”,一下变为大人国中的可怜的矮子。当然,不论从正面颂,还是从反面讽,斯威夫特的情感和思想在四个部分中都是一以贯之的,那就是不留情面地对十八世纪前半期的英国社会进行全面的批判,尤其对统治阶级的腐败、无能、无聊、毒辣、荒淫、贪婪、自大等作痛快淋漓的鞭挞。这种批判和鞭挞的声音在第四卷慧驷国游记中甚至达到了凶野暴烈的程度,批判和鞭挞的范围也似乎要越出十八世纪初期的英国,而将矛头直接指向罪孽深重、愚蠢肮脏、毫无理性的整个人类。这也就难怪不少批评家都指责斯威夫特对人类只有憎厌,至少也是个厌世主义者。慧驷国是他理想中的乌托邦,格列佛遭到智慧而理性的慧驷的放逐,满心怅惘地回到那块生他养他如今却叫他厌恶的故土,愤怒地却又无可奈何地与一帮“野胡”在一起度过自己的余年。二第一卷是标准的讽刺,可是写得很迷人。虽说大家现在都承认小人国实际就是暗指英国,利立浦特宫廷也就是英国宫廷的缩影,但人们还是不得不佩服斯威夫特惊人的想象力。他何以会想得出小人国这么一个点子来的呢?格列佛与利立浦特人之间的大小比例为1∶12,这一比例在全卷书中从头到尾都得到严格遵守,不曾出一点差错。从写作技巧上讲,这种视觉的选择是天才的,而它所产生的效果则是无处不在的幽默。我们当然知道作者是在讽刺,在挖苦,然而这种讽刺和挖苦是理性的,冷静的,甚至于是较温和的,作者还没有完全激动起来,他只是在煞有其事地给你讲故事,讲一连串在读者看来是闻所未闻的有趣故事:国王自然是体态威严,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所有利立浦特人的统治者。可是他到底了不起在什么地方呢?原来也就是比他手下的大臣们高一个手指甲。利立浦特人也对做官怀有浓厚的兴趣,尤其渴望到朝廷去做官。那么如何才能“入仕”呢?自然不是“学而优”,事实上根本都不用“学”。他们的方法是呈请皇帝准许他们给皇帝陛下及朝廷百官表演绳上舞蹈,谁跳得最高而又不从绳上跌落下来,谁就接任宫中某个空缺的要职。比方后来老是跟格列佛过不去的财政大臣,他就比全王国任何一位大臣跳得要高,至少高出一英寸。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事故”发生,格列佛听说,在他到这个国家之前,有一次财政大臣“就差点儿跌死,要不是皇帝的一块座垫恰好在地上减轻了他跌落的力量,他的脖子是肯定折断了”。官做成,接下来的事就是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为什么事呢?就为他们穿的鞋子的跟高低不一样。“高跟党”和“低跟党”积怨极深,“从不在一块儿吃喝或谈话”。皇帝是“低跟党”,按理说他手下的“低跟党”大臣们很可以趾高气扬地在宫廷里出出进进。可令他们不安的是,“作为王位继承人的太子殿下有几分倾向于高跟党”,至少他们看到他的“一只鞋跟比另一只要高些,所以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如今得势的“低跟党”前途是很有些渺茫的。内患方殷,利立浦特却还要对另一个小人国不来夫斯库发动战争。又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两国在人们吃鸡蛋时应该先打破大的一端还是小的一端的问题上意见相左。利立浦特本来是“大端派”,可当朝皇帝的祖父小时候吃鸡蛋时,一次依古法打鸡蛋,不幸将一个手指弄破了,从此一道敕令,全国上下一律改打鸡蛋小的一端。百姓不服,纷纷逃往较为开明的不来夫斯库去避难。“大端派”流亡者在那里受到庇护,还深得不来夫斯库朝廷的信任,于是双方之间掀起血战,各有胜负。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利立浦特有了“巨人山”格列佛,一下子就征服了敌国,逼使对方俯首称臣。格列佛在利立浦特的结局却颇令他丧气。本来他涉过海峡只手将不来夫斯库最大的五十艘战舰拖了就走,应该说是为利立浦特王国立下了史无前例的功勋;事实上他也确实被封了“那达克”——利立浦特最高的荣誉称号。可是皇帝贪心不足,居然要格列佛再去把剩下的敌方军舰全部拖到他的港口来,将不来夫斯库整个灭掉,化做他的一个行省,派一位总督去治理,还要强迫那里的人民也全都改做“小端派”,这样他就认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至高至上的君主了。格列佛自然不能答应,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不愿做人家的工具,使一个自由、勇敢的民族沦为奴隶”。格列佛就这样失了皇帝的恩宠。不只如此。海军大臣自格列佛立功以后一直视这个“巨人山”为眼中钉。他心想,你只手就可以将敌国的整个舰队拖了就走,我这个海军大臣还有什么可混的?财政大臣本来就与格列佛不和,以后又疑心他和自己的老婆有说不清的关系。更要命的是,有一天夜里皇后的寝宫忽然失火,格列佛赶去救火,可惜救火用的水桶只有针箍那么大,水源又不在附近,情急之中,他想到一条妙计:小便灭火。他仗着自己前一天晚上喝了大量的酒,这酒又正好有极好的利尿作用,于是就“狠狠地撒了一泡,撒得也正是地方,结果三分钟火就整个儿被浇灭了,花了多少年心血建成的其他皇家建筑也终于免遭毁灭,被救了下来”。这本来也该算是立了大功吧,皇后却引为奇耻大辱,当着几个主要心腹的面,“发誓定要报复”。格列佛的面前自然就只有险恶的命运了。事实上,皇帝和大臣们已经准备了一篇“义正辞严”的弹劾状,要将他处死,几位对他怀恨在心的大臣还各各提出了将他处死的具体的措施。最后倒还是皇帝慈悲为怀,念他往日有功,力争免他一死,而改判较轻的刑罚:刺瞎两眼,逐渐减少他的口粮以致其慢慢饿死。幸亏格列佛事先得到消息,才得以逃往不来夫斯库。不来夫斯库皇帝当然把他视做宝贝,表示只要格列佛愿意为他效劳,他可以尽一切力量予他以保护。可格列佛至此已经对一切所谓的君王绝望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那里呆下去了。读者就是这样被他——斯威夫特——这些故事迷住了,忘记了他的每一个故事其实差不多都是有所指的。不论是“高跟党”还是“低跟党”,“大端派”还是“小端派”,甚至于像财政大臣这样具体的人,都可以从当时的英国上层社会找到他们的影子。有些评论家甚至认为,那么一些“有所指”的讽刺,其实也完全适用于整个人类,而并不仅仅限于英国。第一卷中的讽刺是正面的,直接的。格列佛俨然以巨人的身份在由袖珍的人、事、物组成的利立浦特雄视阔步。虽然他也时常受到骚扰,经历种种不如意,在大街上走路必须时刻注意,以免一不小心就将人踏死或者将房屋踩塌,可他永远是居高临下的,无论皇帝还是大臣,任其何等自傲自狂,在格列佛的眼中,永远只是一群荒唐愚蠢的、微不足道的小动物。这里的比例是1∶12,格列佛从头至尾享受着“俯视”的便宜和痛快。当然,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国,其内部的腐败和纷争,也终有一天会将其自身毁灭。三第二卷布罗卜丁奈格游记与第一卷适成对比。格列佛来到了大人国,一下子由“巨人山”缩为“格里尔特里格”(侏儒),置身大人国,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利立浦特人。比例倒了过来,成了12∶1,格列佛的视角一下由居高临下变为处处仰视。这一强烈的对照手法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大人国虽不是斯威夫特的理想国,但他在这里似乎找到了一位较为开明的理想的君主。这位君主博学而善良,他以一种十分简单的政治和法律统治着这个国家。人是复杂的动物,何以简单的统治就能奏效呢?这就对人的道德心提出了要求,尤其是对统治者的道德提出了要求;统治者腐败堕落,不能身正,老百姓的歪和邪是必然的,不能一味骂人心不古。斯威夫特当然不便直接来痛骂英国的统治阶级;和第一卷中一样,他依然用讽刺,可这时的讽刺在方式上已经和前面不一样了,不是正面去讽,而是大说反话,故意把自己立为靶子,然后借大人国国王的口加以无情的攻击。格列佛牢记古希腊哲学家和历史学家的“教诲”,尽量掩饰自己的“政治妈妈”的缺陷和丑陋,“而竭力宣扬她的美德和美丽”。他满怀自豪地向国王叙述自己的祖国在过去一百年中的重大事件以及各个方面的辉煌成就,希望引起国王的重视和赞赏。不料,国王听后大为震惊,断然宣称“那些事不过是一大堆阴谋、叛乱、暗杀、大屠杀、革命和流放,是贪婪、党争、虚伪、背信弃义、残暴、愤怒、疯狂、仇恨、嫉妒、淫欲、阴险和野心所能产生的最恶的恶果”。他还不厌其烦地帮格列佛总结英国的“业绩”:我的小朋友格里尔特里格,你对你的祖国发表了一篇最为堂皇的颂词。你已十分清楚地证明:无知、懒散和腐化有时也许正是做一个立法者所必备的惟一条件;那些有兴趣、有能力曲解、混淆和逃避法律的人,才能最好地解释、说明和应用法律。我想你们有几条规章制度原本还说得过去,可是那一半已被废除了,剩下的全被腐败所玷污。从你所说的一切来看,在你们那儿,获取任何职位似乎都不需要有一点道德,更不用说人要有什么美德才能封爵了。教士地位升迁不是因为其虔诚或博学;军人晋级不是因为其品行或勇武;法官高升不是因为其廉洁公正;议会议员也不是因为其爱国,国家参政大臣也不是因为其智慧而分别得到升迁。他最后得到的结论是:你的同胞中,大部分人是大自然从古到今容忍在地面上爬行的小小害虫中最有毒害的一类。格列佛自然很是“失望”,不过很快就从心里“原谅”了这位国王。他明白,国王之所以不能欣赏他所宣扬的自己祖国的种种“伟业”,完全是因为国王与世隔绝,孤陋寡闻,结果自然是无知与偏见。他说,“如果把生活在这么偏远地方的一位君王的善恶观提出来作为全人类的标准,那真是叫人难以忍受了”。这种反讽相当尖刻,具有叫对方无法还手的力度。斯威夫特也显然越说越没有顾忌了,他开始激动,他抛却了利立浦特游记中那种冷静和幽默;微缩的人和物对读者造成的迷惑力没有了,放大的人和物对读者造成的最初的冲击力也逐渐减弱,故事性被降到次要的地位,我们明显地感觉到斯威夫特已经是义愤填膺了,他那强烈的感情似乎正在冲向一个顶点。这可由格列佛向国王敬献火药枪炮的制造方法而遭断然拒绝这一事情得到清楚的证明。国王听了格列佛的建议大为震惊,他“很惊异像我这么一只无能而卑贱的昆虫,竟怀有如此非人道的念头,说起来还这么随随便便,似乎我对自己所描绘的那些毁灭性的机器所造成的流血和破坏这样普通的结果压根就无动于衷。他说,最先发明这种机器的人一定是恶魔天才,人类公敌”。他表示宁可失去半壁河山,也不愿拥有这样一种杀人的武器。他警告格列佛,如果“还想保住一命,就决不要再提这事了”。于是格列佛只好感叹:“狭隘的教条和短浅的目光就产生了这么奇怪的结果!”要说斯威夫特对人类怀有憎厌,他的这种情绪到第二卷结束已经暴露得很清楚了,只是还没有发展到最狂烈的地步。我们正期待着高潮的到来,忽然却插进来一个勒皮他(飞岛)游记,从而使我们的注意力稍稍地有所转移。四不论作者是出于何种考虑,第三卷的出现多少有点破坏了《格列佛游记》作为一个整体的形式的完美性。就组成第三卷的那一系列断片来说,本身也缺乏力度,结构显得较为松散。涉及的范围扩大了,可更多的倒好像是作者在说笑话;即使不是笑话,许多地方还谈不上是讽刺。从写作手法上讲,直接的叙述和描写代替了反语。强烈的对照也不见了,却时见夸张。当然神奇的想象依然存在,作者对细节的关注和驾驭力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第三卷充当了一种缓冲剂,缓和了第二和第四卷之间强烈的感情。读者在这里也获得某种休息,得以舒一口气,会心一笑,说一句,“这么多荒唐事,真有趣!”第三卷实际是由五个游记组成的。勒皮他(飞岛)游记是第一个,它讽刺的主题显而易见,就是英国对爱尔兰的统治和剥削。斯威夫特是爱尔兰人,他希望自己的民族获得自由和独立是很自然的。事实上斯威夫特曾亲身参加过爱尔兰人民争取自由、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斗争,并且被拥为民族的英雄。勒皮他永远悬在空中,岛上的人终日无所事事,却又永远在沉思默想。想什么呢?天文学和数学,两个遥远、抽象、不切实际的题目。岛上的生活了无生气。所有的人,尤其是宫里的人,除了天文学和数学,没有一样能引起他们的兴趣。这些人甚至冥思苦想到几乎不会用耳朵和嘴巴的地步,往往需要雇一两个用人,手持气囊拍子时刻守候或跟随左右,在需要的时候由用人用拍子拍打一下他们的耳朵和嘴巴,这样他们才听得到周围的声音或别人的说话,也知道自己该开口说话了。相比较之下,倒还是那些没有教养的、从来不爱思考数学和天文学的太太更可爱些。她们富有,地位也不低,却不安分守己,偏偏喜欢想尽办法跑到下面的世界去看看,吃苦遭累受委屈也心甘情愿。这其中就有最有钱的首相的夫人。其实“首相人极优雅体面,对她恩爱有加”;她自己住在岛上最漂亮的宫里,却借口调养身体,到地面上去了,结果“在那里一躲就是几个月,后来是国王签发了搜查令,才找到她衣衫褴褛地住在一家偏僻的饭馆里”。在那里干什么呢?原来首相夫人找到了一个她爱的人,“一个年老而又丑陋的跟班”。她似乎很爱她的情人,也爱这地上的生活,因为她被人抓回岛上时,竟是那样的恋恋不舍。回到岛上,首相倒是“仁至义尽地接她回家,丝毫都没有责备她,可是不久,她竟带着她所有的珠宝又设法偷偷地跑到下面去了,还是去会她那老情人,从此一直没有下落”。这一视角的选择实在太富于天才了!斯威夫特也真够大胆,敢于肆无忌惮地大开首相的玩笑。当然,飞岛上的人也并非完全笨伯,他们之所以有充分的时间终日沉浸于不切实际的冥思苦想,是因为他们的实际生活有保障——地上的人民供养着他们。所以,下面一有风吹草动,他们是非常敏感的,哪里拒绝效忠纳贡,国王就有两种可以使人民归顺的手段:一种是将飞岛长时间地浮翔在该地人民的头顶,剥夺他们享受阳光和雨水的权利,“当地居民就会因此而遭受饥荒和疾病的侵袭”。不过这种手段是“比较温和”的。第二种手段是将岛上的大块石头往下扔,把人们的房屋砸得粉碎,叫他们无处藏身。下面人如果实在顽固不化,国王就只好拿出他最后的办法:“让飞岛直接落到他们的头上,由此将人和房屋一起统统毁灭。”自然,下面的人也不是没有对策。终于有人想出在巨塔的顶端安装巨大的磁石,在飞岛下降的时候猛地将它往地面上吸,如果飞岛被吸住而无法再往上升,“居民们就决定把它永远固定住,杀死国王及其所有走卒,彻底改换一下政府”。飞岛最后幸免于难,但国王及其走卒却终于尝到了百姓的厉害,不得不作出让步和妥协。在接下来的巴尔尼巴比游记中,斯威夫特的讽刺是直接的,不加掩饰的,讽刺的对象是拉格多大科学院。显然,拉格多大科学院影射的是英国皇家科学院。斯威夫特似乎对不切实际的、脱离生产的所谓科学研究很反感,所以予以无情的调侃和挖苦。从黄瓜中提取阳光供阴雨湿冷的夏天取暖;将人的粪便还原为食物;把冰煅烧成火药;造房子从屋顶造起,自上而下一路盖到地基;瞎子教授教徒弟靠触觉和嗅觉来区分不同的颜色;用猪耕地;以养蜘蛛代替养蚕来纺丝织线;用吹风器从肛门鼓风打气来治疗病人的腹胀;软化大理石想做出枕头和针毡……笑话实在很多!政治设计家科学院的情况也是一样。我们从这里看到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肮脏。作者借一位头脑极其聪明、对政府的性质和体制完全精通的医生的口,提出了一系列治疗一切弊病和腐化堕落行为的有效的方法。此外,斯威夫特还讽刺了文学和历史学的所谓新批评主义的方法。更有趣的是他在拉格奈格游记中设计了一种长生不老的人“斯特鲁德布鲁格”。似乎谁都希望自己长生不老,格列佛也不例外。然而长生不老的人又会是什么样呢?作者一步步写出他们的不幸,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们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受屈辱的人”。不只是长生不老的人自己受屈辱,对别人,对整个世界也是一大不幸。所以到最后斯威夫特似乎在告诉人们:去他妈的长生不老吧,那是灾难,那是人类出了丑!五第四卷慧驷国游记看来是最有争议的一部分了。斯威夫特在这一卷里到底想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两百多年来,人们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已远远越出了学术的范围,研究斯威夫特的学者似乎对寻找这一问题的答案大有兴趣,因为找到了答案也就找到了斯威夫特关于人的本性及命运的终极答案。《格列佛游记》一出版就受到了广泛的欢迎,但几乎就在斯威夫特刚刚告别人世之后,一场旷日持久的针对第四卷的抨击就开始了,到十九世纪,这种抨击达到顶点。评论家们几乎全都暴怒了,他们否定、排斥第四卷,不为别的,只为斯威夫特太凶猛,太粗野,对人类太不怀好意。约翰逊博士、麦考利、萨克雷等名闻一时的作家都纷纷出来指责斯威夫特,说他丑化、仇视人类。其中萨克雷的这段话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他说斯威夫特是“一个恶魔,急切地叫嚣着,咬牙切齿地诅咒人类,撕下了每一缕端庄,抛却了每一点男子气概,没有羞耻,言辞肮脏,思想肮脏,暴怒,狂野,污秽可憎”。萨克雷感情与言辞的激烈,决不下于他所抨击的斯威夫特在第四卷中的表现,这种相似之处倒令人觉得非常有趣!斯威夫特到底是不是反人类的呢?二十世纪的评论家们已经温和得多了,虽然我们仍然可以听到不少愤怒的声音。人类的发展,一方面展示了它的真正的文明和美德,同时也更全面地、更清楚地暴露了它的堕落和丑恶。不少人是只愿意看到光明的一面,认为惟有这样才可能满怀信心充满希望地往前走。但偏偏总有另外一些人,他们非要来揭短露丑,将常人竭力想遮掩的肮脏拿出来示众,唤起人们的惊醒,至少也要令其觉得尴尬,不至于脸都不红地吹嘘自己是天地间最完美的族类。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大都走的是这条道路,而讽刺作家不过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罢了。其实,批判或讽刺往往并非出于恶意,倒可能是因为更深的爱;也许是“怒其不争”吧,作家们才睁圆了眼睛在那里一代又一代地呐喊。真正“咬牙切齿地诅咒人类”的作家有几个呢?或者——有没有呢?歌功颂德,大唱赞美诗,到头来被发现是居心不良的人,历史上倒是屡见不鲜。当然,批判和讽刺到底不如赞美诗那样听起来顺耳,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从古到今不肯唱赞美诗的作家十有八九命运不佳,有的甚至落得非常凄惨的下场!斯威夫特无疑也是不幸者中的一个。斯威夫特受到那样强烈的抨击当然是不公平的,不过我们仔细读过第四卷之后,很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的遭遇是必然的结果。为什么呢?大人国游记中的反讽手法在这里得到沿用,作者的感情也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这就至于让斯威夫特背上反人类的骂名吗?萨克雷自己也是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名利场》中到处是尖锐猛烈的抨击,那么萨克雷算不算反人类?《格列佛游记》的第四卷是斯威夫特炮制的一出寓言;“驷”就是马,“慧驷”即有智慧的马。有智慧的马会说话,这在寓言中也不算稀奇,蠢驴照样可以开口说话。问题是,越到后来我们越清楚地看出:慧驷所有的种种美德和理性,我们人类丝毫都没有;相反,人类卑鄙龌龊、贪婪好斗、肮脏淫荡、好吃懒做,恰恰和慧驷国里供马驱使的畜生“野胡”属于同一个种类;但又因为人类自以为有理性,就使我们得以用那几分理性变本加厉地来为非作歹,腐化堕落。这样,人类不仅绝不能跟慧驷相提并论,就连那毫无理性的、最最可恶的“野胡”也不如。正是斯威夫特向我们揭示的这一点,大大地激怒了两百多年来的众多的批评家。有一个古老的、为许多人接受的比喻,说宇宙就是一条长长的链子,每一环代表了一种生命的形式,一头连着上帝,一头延伸到最低微的生物。人类处在这条链子的中间,那是上连着天使,下连着野兽的一环,所以天使和野兽的特性人类兼而有之;人类的潜能发挥得最好时,人差不多就是天使了,相反,则人与野兽相去不远。如果把这链子颠倒一下,重新安排那些环的位置,情况会怎么样呢?野兽将其潜能发挥到极致就接近了天使,远远优于人类,人则变成了畜生。斯威夫特似乎就是将这根链子颠倒了一下,并且重新安排了人和马的位置,结果慧驷做了人的主宰,人却降为供慧驷驱使的“野胡”。人不如兽,只好如此,就是这样。格列佛到最后的处境是尴尬的。他在慧驷国享受了种种在人类中间从未享受过的好处和心灵的快乐,他立志要在这块远离尘嚣的土地上以慧驷为榜样,宁静地、不再像人那样堕落地度过自己的余年。他虽然承认自己还是“野胡”,可他至少已经开始学好,至少比欧洲那些“野胡”要少一点兽性。事实上,他从心灵深处已经决定划清同“野胡”的界限;身为“野胡”,他实际已义无反顾地摈弃了自己的同类。为此他感到非常满足,他终于在慧驷的教诲和感召下,把自己救出了罪恶的深渊。不幸的是,慧驷到底还是将他放逐了!因为“野胡”终究是“野胡”,虽然已经开始学好,说不定哪天就会兽性复发,慧驷怎么也不能容忍与他为伍。格列佛接到马主人让他离开慧驷国的通知,伤心绝望地昏倒在地上。回到英国,格列佛的伤心以及对慧驷国的留恋渐渐为对他的同类的厌恶所代替。他开始根本不能出门,因为一出去见到的全是“野胡”。呆在家里时,连妻子儿女也不让靠近,因为他受不了他们身上的那种气味。他甚至想到自己曾和一只“野胡”交媾过,从而成了几只“野胡”的父亲,就无法抑制地“感到莫大的耻辱、惶惑和恐惧”。他只好花钱首先去买两匹小马来养在马厩里,虽然它们无法和慧驷国的那些马相比,可终究比“野胡”要强得多。他有空就往马厩跑;看到马,他不仅心里舒服、崇敬,就是那马厩的气味,他“闻到就来精神”。最后他差不多是带了威胁的口气在警告那些还自以为了不起的“野胡”,“不要随便走到我的眼前来!”这就是斯威夫特的反人类吗?如果是,我们也就不妨接受吧。我们由此看到了最强烈、最深刻、最有力度、最不妥协的讽刺,《格列佛游记》的价值和斯威夫特的伟大也正基于此。六乔纳森·斯威夫特一六六七年十一月三十日生于爱尔兰首府都柏林。父亲在他出世前约八个月就去世了,留下的两个孩子连同他们的母亲都由父亲的哥哥戈德温照料。斯威夫特一岁时就被带他的保姆拐到了英国,大约三年后才回到爱尔兰。六岁上学,在基尔肯尼学校读了八年。一六八二年进都柏林著名的三一学院继续学习。伯父戈德温在侄儿的教育上相当吝啬,而斯威夫特自己除了对历史和诗歌有兴趣外,别的一概不喜欢,还常常违反校纪,最后是学校“特别通融”,才使他拿到了学位。之后,斯威夫特倒还是继续留在三一学院读他的硕士,一直到一六八六年。那时已爆发了政变,即所谓的一六八八年革命,爱尔兰面临着英国军队的入侵。斯威夫特愤懑不安,郁郁地离开故乡,前往英国寻找出路。接下来的十年在斯威夫特的一生中是一个产生重要影响的关键时期。斯威夫特通过亲戚的关系,做到了穆尔庄园主人威廉·邓波尔爵士的私人秘书。邓波尔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也是位哲学家,修养极好;退休在家,莳花弄草,著书立说,过着优雅闲适的生活。做这样一位有身份、有教养的绅士的秘书,对许多年轻人来说应该是个美差。但这时的斯威夫特热衷的却是仕途和宗教方面的发展;优雅闲适的生活适合于退休的邓波尔,却并不适合风华正茂的斯威夫特。本来,斯威夫特到穆尔庄园也只是把它看做一个临时的避难所,眼看在这里没有什么发展,他呆了大约六个月时间就离开了。他带着邓波尔为他写的一封推荐信前去求见爱尔兰的一位大臣罗伯特·索斯威尔,不幸什么结果也没有。无奈之下,斯威夫特只好再回穆尔庄园做绅士主人的秘书。他依然盼望着邓波尔爵士能在他的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可是邓波尔似乎不很出力。斯威夫特渐渐变得不耐烦了,并且对这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也越来越感到厌倦。一六九四年,他第二次离开穆尔庄园回到爱尔兰,靠家乡一些亲戚的帮忙,谋到了贝尔法斯特附近一个不知名的教区的牧师职位。这自然不是斯威夫特的理想。一六九六年,他再次回到穆尔庄园邓波尔的身边。三年之后,邓波尔去世,斯威夫特在政治和宗教方面发展的希望至此几乎完全破灭,他不得不在三十二岁的年龄上面临着决定前途的重大选择。但是,就“作家”这一角度来看,这十年的时间对于斯威夫特并不只是接二连三的不如意;恰恰相反,这是一个自我教育、自我提高、锻炼才能、气质风格逐渐形成的时期。邓波尔虽是一位政治家,但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文人;《论古今学术》的论文,且不说它观点的保守趋向,实在清楚地反映了邓波尔渊博的学识和很好的文化素养。这么一位主人,对后来成为伟大作家的斯威夫特来说,无疑是具有积极的甚至是导师性质的作用的。这一点斯威夫特本人未必会承认。事实上,不只是邓波尔一人是“文化人”,他的全家都有很不错的修养,穆尔庄园因此对斯威夫特构成一种氛围,一种环境,一个写作的试练场,斯威夫特也许是不自知地在其中沐浴了近十个年头。所以,从政治或者其他较实际的角度看,穆尔庄园对斯威夫特可能是一种失望,但就一个讽刺作家来说,近十年的时间却使他得到了充分的学习和潜移默化。讽刺家斯威夫特的羽毛差不多已经长丰满了。作为一个讽刺的天才,斯威夫特是在穆尔庄园“定位”的。他早期的两部讽刺杰作《一只澡盆的故事》和《世纪战争》正是在这里写成。《格列佛游记》虽然在二十八年后的一七二六年写成,但那里面的辉煌的讽刺已经在此“崭露头角”。这里还必须提到一件事,那就是斯威夫特的恋爱。恋爱几乎对每一位艺术家都是重要的,有些艺术家甚至为了恋爱可以放弃艺术。所以,不难想象斯威夫特被一个他追求的女子拒绝之后,心情有多么痛苦。一六九六年,斯威夫特在贝尔法斯特附近那个不知名的教区碰到了简·韦利恩,斯威夫特叫她瓦丽娜。年轻的牧师向瓦丽娜求爱,但遭到回绝。接下来的四年,两人之间只有书信来往。最后瓦丽娜成了追求者,可斯威夫特在一封信中以几乎是残酷的傲气反过来拒绝了那位他曾经想与之结婚的姑娘。有评论家认为,是瓦丽娜最初的拒绝深深地伤害了斯威夫特的心,这种心灵的创伤使他后来总是设法避开女人。他永远也没有从这一创伤中真正摆脱出来。但是,斯威夫特受伤的心在穆尔庄园得到了抚慰,不是邓波尔,不是邓波尔太太,而是邓波尔妹妹的一个用人的女儿埃丝特·约翰逊,这就是和斯威夫特保持了一辈子亲密关系的他的“斯特拉”。斯威夫特进穆尔庄园时,斯特拉只有八岁,十年后他离开庄园,斯特拉已长成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求爱就从那时正式开始。然而他们的关系很有些不同寻常。他们确实彼此相亲相爱,斯特拉成为斯威夫特不少诗歌、书信的灵感的源泉。实际上其中的许多就是写给斯特拉本人的,最有名的莫过于《致斯特拉日记》,斯威夫特用一种秘密的儿童的语言,详尽生动地叙述了一七一〇至一七一三年间他在伦敦的日常生活;那时他正处于政治活动的颠峰,与托利党的大臣们过往甚密。一七〇〇年,斯特拉甚至搬到爱尔兰,在离斯威夫特很近的地方住下。他们之间可能有过某种“形式上的婚姻”,但这也只是传说。到底有没有结婚?如果没有,又是为什么?这些问题到今天仍是谜。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斯特拉是斯威夫特一生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们之间那种亲密的关系一直保持到一七二八年斯特拉告别人世时为止。一七〇八年,另一个年龄只有斯威夫特一半大的女子瓦尼莎也曾闯进讽刺作家的生活,可那是以悲剧而告终的。瓦尼莎深深地爱着斯威夫特,但她受不了自己所爱的人还有另一个女人,她抑制不住对斯特拉的嫉妒。斯威夫特也常常困于两个女人的爱。他想忠于爱情,可爱情是自私的,两个女人的爱对他来说成了一种不幸。斯威夫特因为瓦尼莎对斯特拉的妒嫉,终于在一七二三年彻底中断了与她的关系,瓦尼莎休克而死。离开穆尔庄园后,斯威夫特回到爱尔兰继续做他的牧师。可是为了教会事务他得常常往伦敦跑,这就使他不可避免地要卷入到政治活动中去。斯威夫特在后半生写了无数的政治小册子,并因此获得了相当的声誉。一时间,他早期的那些诗歌、散文以及讽刺杰作,在人们的眼中倒仿佛成了他的副产品。事实上,斯威夫特自己从头起就没有打算做一名讽刺作家,那不是他的追求。他虽然以讽刺作家名垂青史,可终其一生,他主要还是一名牧师,一位政治撰稿人,一个才子。他一生都在为他人服务。首先是为辉格党出力;尽管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护过辉格党,可他还是为这个党写了十二年的政治宣传小册子。后来哈里内阁上台,他又做了托利党的撰稿人,不过他的努力没有得到相应的报答。作为牧师,他所得到的地位未免太微不足道了,来得也太迟了些。他最后被授予圣帕特里克教堂教长一职,似乎与他所付出的一切劳动相称,可圣帕特里克教堂在远离政治及宗教活动中心的爱尔兰,斯威夫特自己领了这一职,倒感觉像遭了流放一样。所以,在以罗伯特·哈里为首的托利党倒台之后,斯威夫特干脆全心全意地坚决站到自己的家乡爱尔兰的一边,为它的早日独立和自由摇旗呐喊了。他猛烈地攻击英国的统治阶级,同时也毫不留情地痛骂爱尔兰政府对英国的屈从。他成了爱尔兰人民争取自由和独立的伟大的战士,他是普通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可是,不论是爱还是憎,这时的斯威夫特都是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形式来表现的。他虽然一时间名闻遐迩,可只有他自己内心最清楚,一个个美好希望的破灭带给他的是什么样的痛苦。他很失望,虽然他还在呐喊。他的内心是孤独的。他甚至一步步走到了绝望的边缘。他经历了一切,也看透了一切,于是,他写了《格列佛游记》。晚年的斯威夫特只和当时的几个文人通通信,平时交往的也只是少数几个朋友。他将自己积蓄的三分之一用于各种慈善事业,另用三分之一的收入为弱智者盖了一所圣派特立克医院。然而,这时的斯威夫特自己已经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他早年就患有脑病,最后几年日益加剧,听觉视觉等能力几乎完全丧失,许多人认为斯威夫特已经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七四五年十月十九日,斯威夫特在黑暗和孤苦中告别了人世,终年七十八岁。死后葬于圣帕特里克,斯特拉的墓紧挨着他。墓碑上是他用拉丁文自撰的墓志铭:“他去了,狂野的怒火再不会烧伤他的心。”斯威夫特一生写了大量的作品,几乎全都是无名出版的。只有他的代表作《格列佛游记》是例外,他得到了两百英镑的稿酬。杨昊成一九九五年清明于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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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格列佛船长给他的亲戚辛浦生的一封信[1]每当有人要你出来说明时,我都希望你能立即公开承认,我是在你一再竭力催促下被说服同意出版这么一部非常不严谨的、错误的游记的。我曾嘱你聘请几位大学里的年轻先生把游记整理一下,文体也修改修改;我的亲戚丹皮尔[2]发表他的《环球航行记》时,就是听从我的意见那么办的。但是,我记得我不曾给你什么权力可以同意别人删去任何内容,更不要说同意人增添任何东西。因此,我要在此郑重声明,添上去的每一点点东西都与我无关,特别是有关流芳百世的已故安女王陛下的那一段,虽然我对她的敬重确实要超过其他任何人。可是,你或者你找的那位窜改文章的人都应该考虑到,我是不会在我的“慧驷”主人面前称赞我们这类动物中的任何一位的,那么做很不礼貌;再说,那一段也完全是捏造,因为据我所知,在女王陛下统治下的英国,一度确曾任用过一位首相掌朝执政,不,不是一位,甚至是连续两位;第一位是戈多尔芬伯爵,第二位是牛津伯爵。因此,是你使我“说了乌有之事”。另外,在关于设计家科学院的那一段叙述中,我和我的“慧驷”主人的几段谈话,你们不是删去了其中的一些重要情节,就是把它们改得一塌糊涂,弄得我差点儿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作品。我以前曾在一封信里向你暗示过此类事情,你回信说你怕触犯禁忌,说是掌权的人对出版界非常注意,不仅会曲解内容,而且会对任何看上去像是“影射”(我想你当时是这样说的)的东西加以惩处。但是请问:我那么多年前在五千多里格[3]以外的另一个国家说过的话,和据说现在正做着统治者的任何“野胡”又怎么能联系得上呢?尤其是那个时候我几乎就没有想到,也谈不上害怕,会有一天要在他们的统治下过这不幸的生活。当我看到,就是这些“野胡”反倒由“慧驷”拉着坐在车上,好像“慧驷”是畜生,而“野胡”却是理性的动物,难道我还没有理由来发发牢骚吗?说老实话,我之所以退隐在此,一个主要的动机也就是为了避免看到如此荒谬可恶的情景。因为我信任你,也因为事情与你本人有关,我才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么多话都告诉你。其次,我也只怪自己太没有见识,被你和别的几个人的恳求和错误的推论所说服,大大违背我自己的本意,同意让游记发表出来。请你想想,当你以公众利益为借口坚持要发表我的游记时,我曾一再请你考虑考虑,“野胡”这种动物是完全不能靠教训或者榜样就能改好的,这一点现在已经得到了证明。本来我还有理由希望能看到一切弊端以及腐化堕落的行为都消除了,至少在这个小岛上可以做到;可是你看,六个多月过去了,我却看不出来我在书中提出的警告是否产生了一丁点儿我所期望的效果。我原指望你能来封信,告诉我党派纷争已经销声匿迹;法官已经变成有学问而正直的人;辩护律师已经变得诚实、谦虚,并且也懂了点常识;成堆的法律书籍正在史密斯费尔德[4]化作熊熊烈火;年轻贵族们的教育完全变了样;医生们已被放逐;女“野胡”们已有了德行、贞操、忠实和理性;大臣们的庭院已经彻底清除了杂草,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才、有功、有学问的人受到了奖励;出版界一切无耻之徒,不论是弄散文的还是搞诗的,全都判了罪,只准他们吃自己身上穿的棉花充饥,喝墨水解渴。所有这一切,还有上千件别的改革,因为有你的鼓励,我本来都坚定地指望它们能够实现;事实上,有我在书里面给的那些教训,也确实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它们是可以实现的。必须承认,只要“野胡”的本性中还有一点点向善、向智之心,那么改掉他们身上的每一点罪恶和愚蠢,七个月的时间也就足够了。然而,你的来信总是与我所期望的相去甚远,恰恰相反,你每星期都让邮差给我送来大批的诽谤性文章,大批的指南、随感、回忆录和续篇,我在其中看到别人指责我说国家大臣的坏话,作践人性(他们还自信可以这么说),辱骂妇女。我还发现,那一捆捆东西的作者彼此之间意见都不统一;有的不承认我那游记是我作的,有的说我一无所知,别的一些人却说我是它们的作者。我还发现,你找的印刷的人非常粗心大意,他们把时间全都搞乱了,我几次出航和回家的日期都弄错了,年份、月份、日子全不对。我还听说,我的书出版后,原稿已全部被毁。我也没留任何底稿,可我还是寄你一份勘误表,要是书还能再版,你可以把它加进去。当然我不能坚持己见,还是由公正、坦诚的读者去看着办吧。我听说有几位海上的“野胡”对我所使用的航海术语吹毛求疵,说是许多地方都不恰当,如今也不再通用了。这我可没有办法。在我最初的几次航海中,我还很年轻,我接受老水手的教导,他们怎么说,我就跟着怎么说。但是我后来发现,海上的“野胡”也和陆地上的“野胡”一样,用语方面好翻新花样;陆地上的“野胡”说起话来是年年都在变,我记得每次回国,原来的方言是完全变了,新的方言我几乎就听不懂。我还注意到,每当有“野胡”出于好奇从伦敦赶来我家看我时,我们双方都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使对方明白。假如说“野胡”的责难对我有什么影响,应该说我有很大的理由埋怨他们。他们中居然有人敢认为我的游记纯属凭空捏造。他们甚至暗示,“慧驷”和“野胡”就像乌托邦中的人物一样,是并不存在的。事实上,我应该承认,至于利立浦特、布罗卜丁赖格(这个词应该这么拼,而不是错误地写作“布罗卜丁奈格”)和勒皮他的人民,我还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野胡”敢胆大妄为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存在,或者我叙述的有关他们的情况是否确有其事,因为只要是真理,每一位读者是立即就会信服的。那么我关于“慧驷”和“野胡”的叙述就没有那么可信吗?至于后者,即使在这座城市里分明就有成千上万,他们除了会叽叽喳喳地说话、不赤身裸体之外,和“慧驷国”里的畜类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写书的目的是为了使他们能变好,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赞许。他们全族对我的一致赞美,还不如我养在马厩里那两位退化的“慧驷”的嘶叫于我来得更重要;它们虽然退化,我却依然可以从它们身上学到一些德行,它们的德行里没有掺杂丝毫的罪恶。这些可怜的动物难道竟认为我已堕落到这步田地,居然需要为自己辩护,来证明我说的全是实话吗?我固然是个“野胡”,但众所周知,在两年的时间里,我在整个“慧驷国”受到我那杰出的主人的感召和教导,已经摆脱了(尽管我承认那是极其困难的)撒谎、蒙混、欺骗和推诿等该死的恶习,这些恶习在我所有同类尤其是欧洲人的灵魂里,是深深地扎了根的。在此烦恼时刻我还有别的牢骚要发,可我忍住了,我不想再自寻烦恼,也不想再打扰你了。我应该坦白承认,自我上一次回来以后,由于同你们这样一些同类谈话,尤其是无法避免地要跟我自己家里的人说话,我那“野胡”天性里一些堕落的成分又抬头了,否则我绝不会想出这么一个荒唐的计划,企图要来改造这个王国里的“野胡”种。不过,现在我已经永远放弃了所有这一类不切实际的计划了。一七二七年四月二日
出版者致读者这些游记的作者勒缪尔·格列佛先生是我的知心老友了,同时从母亲这一边说起来,我们还沾点亲。大约三年以前,因为老有一群群好奇的人上格列佛先生在瑞德里夫的家里去看他,他厌烦起来,就在故乡诺丁汉郡的尼瓦克附近买了一小块地,还有一座方便舒适的房子。如今他就住在那儿过着退休的生活,很受邻居们的敬重。格列佛先生虽出生在诺丁汉郡(他父亲就在那儿住),可我曾听他说过他家原籍是在牛津郡。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到牛津郡班波立的教堂墓地看过,那里还真有几座格列佛家族的坟墓和纪念碑。他在离开瑞德里夫之前把下面的这些书稿交给我保管,让我按照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自由处理。稿子我仔细地读了三遍,文章风格十分简洁明了;惟一的缺点我觉得是写得太详细了一点,旅行家们都是这个样子。全书明显贯穿着一种真实的气息;事实上作者是以忠实闻名的,在瑞德里夫他的邻居中间,如果有人要证实一件事,就说那事千真万确,就像格列佛先生说的一样。这几乎都成了一句谚语了。我征得作者的同意曾把这些稿子给几位可敬的人看过,我听从他们的意见现在大胆地将其公之于世,希望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对我们年轻的贵族尚不失为一本有趣的读物,总比那些有关政治和政党的拙劣的一般作品要更有意思。我大胆地删去了关于风向、潮流、历次航海的变化和方位、用海员的文体对船只在风暴中航行所作的细微的描写以及经纬度等等繁琐的叙述;如果不是这样,这部书的篇幅至少要比现在多一倍。我有理由相信格列佛先生对此可能会不大满意,但我是决意要让作品尽量适合一般读者阅读。当然,要是由于我对海事的无知而弄出什么错来,责任全由我一个人承担。如果有旅行家好奇想看看作者的亲笔原稿全文,我随时都可以满足他的要求。关于作者情况的更进一步的细节,读者从本书开头的几页里就可以得到满意的答复。理查德·辛浦生 | c2d986ada6d037f49d68b379aa147a3f | 3ebac85a97fa2c94aa79ca71491171ae | 2 |
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一卷
第一章作者略述自身及其家庭——出游的最初动机——海上船只失事,泅水逃生——利立浦特境内安全登陆——被俘,押解到内地。我父亲在诺丁汉郡有一份小小的产业;在他的五个儿子中,我排行老三。我十四岁那年,他送我进了剑桥的意曼纽尔学院。在那儿我住了三年,专心读书。虽然家里给我的补贴少得很,但对于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这项负担还是太重了。于是我就到伦敦著名的外科医生詹姆斯·贝茨先生手下当学徒;我跟了他四年。其间父亲也时有小额款项寄我,这些钱我就用来学习航海及数学中的一些学科,对那些有志于旅行的人来说,这些东西都很有用处。我总相信,终有一天我会交上好运外出去旅行的。辞别贝茨先生后,我回家去见父亲;多亏他和约翰叔叔以及其他几个亲戚帮忙,我得了四十英镑,他们还答应以后一年给我三十英镑以维持我在莱顿[5]求学。我在莱顿学医两年零七个月。我知道在长途航行中,医学是有用处的。从莱顿回来后不久,恩师贝茨先生推荐我到亚伯拉罕·潘耐尔船长统率下的“燕子号”商船上去当外科医生。我跟随潘耐尔船长干了三年半,曾几下利凡特[6]和其他一些地方。回来之后,受恩师贝茨先生的鼓励,我决定就在伦敦住下来。他又给我介绍了几位病人。我在老周瑞街的一座小房子里租下了几个房间;那时大家都劝我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我就跟新门街上做内衣生意的埃德蒙·伯顿先生的二女儿玛丽·伯顿小姐结了婚。我得到了四百英镑的嫁资。可是,两年之后恩师贝茨过世,我没有几个朋友,而良心又不容许我像我的许多同行那样胡来,生意因此渐渐萧条。我和妻子以及几个熟人商量了一下,决心再度出海。我先后在两艘船上当外科医生,六年中几次航行到东印度群岛和西印度群岛,我的财产也因此有所增加。由于我总能得到大量的书籍,空余时间我就用来阅读古今最优秀的作品。到岸上去的时候,就观察当地人的风俗、性情,也学学他们的语言,我仗着自己记性强,学起来非常容易。这几次航海中的最后一次却不怎么顺利,我开始厌倦起海上生活,想着要呆在家中与老婆孩子一起过日子。我从老周瑞街搬到脚镣巷,接着又搬到威平,盼着能在水手帮里揽点生意,结果却未能如愿。三年过去了,眼看着时来运转已经无望,我就接受了“羚羊号”船主威廉·普利查德船长的待遇优厚的聘请;那时他正准备去南太平洋一带航海。一六九九年五月四日,我们从布里斯托尔[7]启航。我们的航行起初一帆风顺。由于某些原因,把我们在那一带海上历险的细枝末节全都告诉读者扰其视听是不合适的,只说说下面这些情况也就够了:在往东印度群岛去的途中,一阵强风暴把我们刮到了凡迪门兰[8]的西北方。据观测,我们发现所在的位置是南纬三十度零二分。船员中有十二人因操劳过度和饮食恶劣而丧生,其余的人身体也极度虚弱。十一月五日,那一带正是初夏时节,天气雾塞霾布,水手们在离船半链[9]的地方发现了一块礁石;但是风势太猛,我们被刮得直撞上去,船身立刻触礁碎裂。六名船员,连我在内,将救生的小船放下海去,竭尽全力脱离大船和礁石。据我估计,我们只划出去三里格远,就再也划不动了,因为大家在大船上时力气已耗尽,我们于是只好听凭波涛的摆布。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阵狂风忽然从北方吹来,一下将小船掀翻了。小船上的同伴,以及那些逃上礁石或者留在大船上的人后来怎么样,我说不上,可我断定他们全都完了。至于我自己,则听天由命地游着,被风浪推向前去。我不时将腿沉下去,却总也探不到底。眼看我就要完蛋而又再也无力挣扎时,忽然觉得水深已经不及灭顶了,而这时风暴也已大大减弱。海底的坡度很小,我走了差不多一英里才到岸上,那时我想大约是晚上八点钟。我继续又往前走了近半英里,不见有任何房屋或居民的迹象,至少是我没有能看得到,因为当时我实在太虚弱了。我疲惫至极,加上天气炎热,离船前又喝过半品脱的白兰地,所以极想睡觉。我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草很短,软软的,一觉睡去,记忆所及真是前所未有的酣甜香沉。我估计睡了有九个小时,因为醒来时,正好已天亮了。我想起来,却动弹不得;由于我恰好是仰天躺着,这时我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牢牢地绑在地上;我的头发又长又厚,也被同样地绑着,从腋窝到大腿,我感觉身上也横绑着一些细细的带子。我只能朝上看。太阳开始热起来了,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听到周围一片嘈杂声,可我那样躺着,除了天空什么也看不到。稍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个什么活的东西在我的左腿上蠕动,轻轻地向前移着,越过我胸脯,几乎到了我的下巴前。我尽力将眼睛往下看,竟发现一个身高不足六英寸、手持弓箭、背负箭袋的人!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至少有四十个他的同类(我估算)随他而来。我大为吃惊,猛吼一声,结果吓得他们全都掉头就跑。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们中有几个因为从我腰部往下跳,竟跌伤了。但是他们很快又回来了,其中的一个竟敢走到能看得清我整个面孔的地方,举起双手,抬起双眼,一副惊羡的样子,他用尖而清晰的声音高喊:“海琴那·德古尔!”其他的人也把这几个字重复了几遍,可我那时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读者可以相信,我一直这么躺着是极不舒服的;最后,我想努力挣脱。我侥幸挣断了绳子,拔出了将我的左臂绑到地上的木钉。我把左臂举到眼前,发现了他们绑缚我的方法。这时我又用力一扯,虽然十分疼痛,却将左边绑着我头发的绳子扯松了一点,这样我才得以稍稍将头转动两英寸光景。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捉住,他们就又一次跑掉了。于是就听到他们一阵尖声高喊,喊声过后,我听见其中的一个大叫道:“托尔戈·奉纳克”;即刻就感觉有一百多枝箭射中了我的左臂,像许多针刺一样地痛;他们又向空中射了一阵,仿佛我们欧洲人放炮弹一般。我猜想许多箭是落到我的身上了(尽管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些则落在我的脸上,我赶紧用左手去遮挡。这一阵箭雨过去之后,我痛苦地呻吟起来。接着我再一次挣扎着想脱身,他们就比刚才更猛烈地向我齐射,有几个还试图用矛来刺我的腰;幸亏我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牛皮背心,他们刺不进去。我想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我的打算是,就这么挨到夜晚,因为既然我的左手已经松绑,我是可以很轻松地就获得自由的。至于那些当地的居民,假如他们长得全和我看到的那一个一般大小,那么我有理由相信,就是他们将最强大的军队调来与我拼,我也是可以敌得过他们的。但是命运却给我另作了安排。当这些人发现我安静下来不动,就不再放箭;但就我听到的吵闹声来判断,我知道他们的人数又增加了。在离我约四码远的地方,冲着我的右耳处,我听到敲敲打打地闹了有一个多钟头,就好像有人在干活似的。在木钉与绳子允许的范围内,我把头朝那个方向转过去,这才看见地上已竖起了一个一英尺半高的平台,平台可容纳四个人,旁边还有两三副梯子靠着用以攀登。这中间就有一个看上去像是有身份的人,对我发表了一通长长的演说,只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刚才应该先提一下,就是,在那位要人发表演说前,他高喊了三声“朗格罗·德胡尔·桑”(这句话和前面那些话他们后来又都重新说过,并且向我作了解释)。他一喊完,立即就有大约五十个居民过来将头左边的绳子割断,我因此得以把头往右边转动,也得以看得清要说话的那人的样子。他看上去是个中年人,比跟随他的另外三人都要高。三人中一个是侍从,身材好像只比我的中指略长些,正替那人牵着拖在其身后的衣服;另外两人分站在他左右扶持着他。他演说家派头十足,我看得出来他用了不少威胁的话语,有时也许下诺言,表示其同情与友好。我答了几句,但态度极为恭顺,我举起左手,双目注视着太阳,请它给我作证。我离船前到现在已有好几个小时没吃一点东西了,饥肠辘辘,我感觉这种生理要求是那样强烈,再也忍不住要表露,我已等不及了(也许这有悖礼仪),就不时地把手指放到嘴上,表示我要吃东西。那位“赫够”(后来我才得知,对一个大老爷他们都是这么称呼)很明白我的意思。他从台上下来,命令在我的两侧放几副梯子,一百个左右的居民就将盛满了肉的篮子向我的嘴边送来;这肉是国王一接到关于我的情报之后,下令准备并送到这儿来的。我看到有好几种动物的肉,但从味道上却分辨不出那是些什么肉。从形状上看,有些像是羊的肩肉、腿肉和腰肉,做得很可口,但是比百灵鸟的翅膀还要小。我一口吃两三块,步枪子弹大小的面包一口就是三个。他们尽快地给我供应,一边对我的高大身躯与胃口惊讶万状。接着我又示意要喝水。他们从我吃东西的样子看出,一点点水是不够我喝的。这些人非常聪明,他们十分熟练地吊起一只头号大桶,然后把它滚到我手边,敲开桶盖。我一饮而尽,这我很容易做到,因为一桶酒还不到半品脱。酒的味道很像勃艮第产的淡味葡萄酒,但要香得多。他们又给我弄了一桶来,我也是一口气喝个精光,并表示还想喝,可他们已拿不出来了。我表演完这些奇迹之后,他们欢呼雀跃,在我的胸脯上手舞足蹈,又像起先那样,一遍又一遍高喊“海琴那·德古尔”。他们向我做了个手势,要我把这两只酒桶扔下去,可是先警告下面的人躲开,高喊着:“勃拉契·米浮拉。”当他们看到酒桶飞在空中时,齐声高喊:“海琴那·德古尔。”我得承认,当这些人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地走动时,我常想将首先走近我的四五十个一把捉住砸到地上去。可是想起我刚才所吃的苦头,而那也许还不是他们最厉害的手段;我也曾答应对他们表示敬重(我是这样解释我那恭顺的态度的),想到这些,我就立即打消了以上的念头。再说,这些人如此破费而隆重地款待我,我也理应以礼相待。然而,私下里我又不胜惊奇,这帮小人儿竟如此大胆,我一手已经自由,还敢爬上我身走来走去;在他们眼中我一定是个庞然大物,可见到我居然抖都不发一抖。过了一些时候,他们看我不再要吃肉了,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位皇帝派来的高官。钦差大臣带着十二三个随员,从我的右小腿爬上来,一直来到我的脸前。他拿出盖有国玺的身份证书,递到我眼前,大约讲了十分钟话,虽然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示,说话样子却很坚决。他不时地手指前方,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指半英里外的京城,皇帝已在那里的御前会议上决定,得把我运到那儿去。我回答了几句,可是没什么用。我用空着的那只手做了一个手势,把左手放到右手上(从钦差大人的头顶掠过,以免伤了他和他的随员),接着又碰了碰头和身子,示意他们我想要获得自由。他像是很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举起手来做了个手势,告诉我非得把我当俘虏运走不可。不过他又做了另一些手势,让我明白可享受足够的酒肉,待遇非常好。这么一来,我倒又想要努力挣脱束缚了,可同时我感觉到脸上手上的箭伤还在痛,而且都已经起疱,许多箭头还扎在里面;同时我看到敌人的人数又已增加,这样我就只有做手势让他们明白,他们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吧。这样,“赫够”及其随员才礼貌而和颜悦色地退了下去。很快我就听到他们一齐高喊,不断地重复着:“派布龙·塞兰。”这时我感觉我左边有许许多多人在为我松绑,使我能够将身子转向右边,撒泡尿放松一下。我撒了很多,使这些人大为惊讶;他们看我的举动,推想我要干什么,就赶忙向左右两边躲闪那股又响又猛的洪流。在这以前,他们在我的脸上手上都涂了一种味道很香的油膏,不过几分钟,所有的箭伤全部消失了。这一切,加上我用了他们那营养丰富的饮食,使得我精力恢复,不觉昏昏欲睡。后来有人证实,我睡了大约有八个小时;这倒也并不奇怪,因为医生们奉皇帝之命,事先在酒里掺进了一种安眠药水。看来我上岸以后一被人发现在地上躺着,就有专差报告了皇帝,所以他早就知道了这事,于是开会决定用我前面叙述的方式把我绑缚起来(这是在夜间我睡着时干的),又决定送给我充足的酒肉,并备一架机器将我运到京城。这一决定也许太大胆危险,我敢说在同样情形下,任何一位欧洲的君主都不会效仿这一做法的。不过依我看,他们这么做既极为慎重,又很宽宏大量,因为假如这些人趁我睡着的时候企图用矛和箭杀死我,那么我一感觉疼痛,肯定就会惊醒过来,那样或者就会使我大怒,一用力气就能够挣断绑着我的绳子,到那时,他们无力抵抗,也就不能指望我心慈手软了。这些人是十分出色的数学家,在皇帝的支持与鼓励下,他们的机械学方面的知识也达到了极其完备的程度。皇帝以崇尚、保护学术而闻名。这个君主有好几台装有轮子的机器,用来运载树木和其他一些重物。他经常在生产木材的树林子里建造最大的战舰,有的长达九英尺,然后就用这些机器将战舰运到三四百码以外的海上去。这次五百个木匠与工程师立即动手建造他们最大的机器。这是一座木架,离地三英寸,长约七英尺,宽约四英尺,装有二十二个轮子。看来是我上岸后四小时他们就出发了,我听到的欢呼声就是因为这机器运到了。机器被推到我身边,与我的身体平行。可是主要的困难是怎样把我抬起来放到车上去。为此他们竖起了八十根一英尺高的柱子,工人们用绷带将我的脖子、手、身子和腿全都捆住,然后用包扎线粗细的极为结实的绳索,一头用钩子钩住绷带,一头缚在木柱顶端的滑车上。九百名最强壮的汉子齐拉绳索,结果不到三小时,就把我抬了起来吊到了车上;在车上我依然被捆得严严实实。这一切全都是别人跟我说的,因为他们在工作时,我由于掺在酒里的催眠药药性发作,睡得正香呢。一千五百匹最大的御马,每匹都高约四英寸半,拖着我向京城而去。前面我已说过,京城就在半英里之外。我们在路上走了大约四个小时以后,一件很可笑的事忽然把我弄醒了。原来是车子出了点毛病,需要修理,停住的一会儿就有两三个年轻人一时好奇,想看看我睡着时是什么模样,就爬上机器来,悄悄地来到我的脸前,其中一个是卫队军官,他把他那短枪的枪尖直往我左鼻孔里伸,像一根稻草那样弄得我鼻孔发痒,猛打喷嚏;他们随即偷偷溜走了,并未被人发觉;事情过了三个星期,我才弄清楚为什么我那时会突然醒来。那天接下来我们又走了很长的路,夜里休息时,我的两边各有五百名卫士,他们一半手持火把,一半拿着弓箭,只要我想动弹一下,就随时向我射击。第二天太阳一出,我们又继续上路,大约中午时分,离城门就不足两百码了。皇帝率全朝官员出来迎接,但他的大将们却坚决不让皇帝冒险爬上我的身子来。停车的地方有座古庙,据说是全王国最大的。几年前庙里曾发生过一桩惨无人道的凶杀案,就当地那些虔诚的人看来,这有污圣地,所以就把所有的家具及礼拜用品全都搬走了,只当作一般的公共场所使用。他们决定就让我在这大厦里住下。朝北的大门约有四英尺高两英尺宽,由此我可以方便地爬进爬出。门的两边各有一扇小窗,离地不会超过六英寸。国王的铁匠从左边的窗口引进去九十一条链条;那链条很像欧洲妇女表上所挂的链子,粗细也一样;铁匠再用三十六把挂锁把我的左腿锁在链条上。在大路的另一边,与这庙相对的,是二十英尺外的一座塔楼,楼高至少五英尺,皇帝及其朝中主要官员就由此登楼,以便瞻仰我的风采。这是我后来听说的,因为我看不到他们。估计有十万以上的居民也都出城来看我。虽然我有卫队保护,可我猜想有不下万人好几次由梯子爬上了我的身体。但不久就发出公告禁止这种行为,违者处死。当工人们发现我不可能再挣脱时,就将捆绑我的所有绳子全都砍断;我站立起来,生平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可是人们看到我站起来走动,其喧闹和惊讶的情形简直无法形容。拴住我左腿的链条长约两码,不仅使我可以在一个半圆的范围内自由地前后走动,而且因为拴链条的地方离大门不到四英寸,所以我可以爬进庙去,伸直身子躺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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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二章利立浦特皇帝在几位贵族的陪同下前来看在押的作者——描写皇帝的仪容与服饰——学者们奉命教授作者当地语言——他因性格温顺博得皇帝的欢心——衣袋受到搜查,刀、手枪被没收。我站起来,四下里一望,应该承认,我从未看见过比这更赏心悦目的景色。周围的田野像不尽的花园,圈起来的田地一般都是四十英尺见方,就像许许多多的花床。田地间夹杂着树林,树林占地八分之一英亩,据我推断,最高的树大约是七英尺。我望左边的城池,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戏院里所绘的城池的布景。几个小时以来,我憋大便憋得非常难受;这也不奇怪,因为从上一次放松到现在我已经两天没有大便了。我又急又羞,十分难堪。眼下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爬进屋去。我这么做了,进去后在身后把门关上,尽链子的长度走到里面,把身体里那叫我难受的负担排掉。但是这么不干不净的事我也就做过这一次,为此我只有希望公正的读者多少包涵一些了,能够实实在在、不偏不倚地考虑一下我当时的处境与所受的痛苦。从此以后,我通常是早上一起来就拖着链子到户外去办这件事。这也得到了适当的处理,每天早上行人出来之前,由两个特派的仆人用手推车将这讨人厌的东西运走。因为这与我好清洁的习性有关,所以我才认为有为自己辩明的必要,否则也不会噜苏这半天来说这么一件乍看起来似乎微不足道的事。不过,我听说一些中伤我的人却很乐意在这件事和别的一些事情上表示他们的怀疑。这件事完了之后,我重又走出屋来,因为有必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时皇帝已经下了塔,正骑着马向我走来,这却差点儿使他付出不小的代价,因为那马虽然受过良好的训练,见了我却整个儿不习惯,仿佛是一座山在它面前动来动去,不由得受惊,前蹄悬空站了起来,幸亏这君王是位出色的骑手,依然能在马上坐住,这时侍卫跑过来勒住缰绳,皇帝才得以及时从马上下来。下马之后,他以极其惊讶的神情绕我一周,仔细打量,不过一直保持在链子长度以外的活动范围。他下令他的厨师和管家把酒菜送给我。他们早已做好准备,一听到命令就用一种轮车把饮食推到我能够得到的地方。我接过这些轮车,一会儿就把上面的东西吃个精光。二十辆车装满了肉,十辆车盛着酒;每辆肉车上的肉足够我吃两三大口;每辆酒车上有十小陶罐的酒,我把它们倒在一起,一饮而尽;剩下的几车我也是这样吃掉的。皇后以及年轻的男女王族,在许多贵妇人的陪伴下,坐在稍远一点的轿子里,但是皇帝的马出事之后,他们就下轿来到了皇帝的跟前。现在我来描述一下皇帝的仪容。他比所有的大臣高出大约我的一个指甲盖,仅此一点就足已使看到他的人肃然起敬。他容貌雄健威武,长着奥地利人的嘴唇,鹰钩鼻,茶青色皮肤,面相坚毅端庄,四肢十分匀称,举止文雅,态度庄严。他现年二十八岁零九个月,青年时代已经过去;在位大约七年,国泰民安,大体上都是战无不胜。为了更方便地看他,我侧身躺着,脸对着他的脸。他在只离我三码远的地方站着,后来我也曾多次把他托在我手中,所以我的描述是不会有问题的。他的服装非常简朴,式样介于亚洲式和欧洲式之间,但头上戴了一顶饰满珠宝的黄金轻盔,盔顶上插着一根羽毛。他手握着抽出的剑,万一我挣脱束缚,他就用剑来防身。这剑大约三英寸长,柄和鞘全是金做的,上面镶满了钻石。他的嗓音很尖,但嘹亮清晰,我站起来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贵妇人和廷臣们全都穿得非常华丽,他们站在那里看起来仿佛地上铺了一条绣满了金人银人的衬裙。皇帝陛下不时跟我说话,我也回答他,但彼此一个字都听不懂。在场的还有他的几个牧师和律师(我从他们的服装推断),也奉命跟我谈话。我就用我一知半解的各种语言与他们说话,这其中有高地荷兰语和低地荷兰语[10],拉丁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通行于地中海一些港口地区的意、西、法、希腊、阿拉伯等的混合语,可是全都不抵用。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宫廷的人才离去,留下一支强大的卫队,以防止乱民们无礼或者恶意的举动;这些人急不可耐地往我周围挤,大着胆子尽可能地挨近我;我在房门口地上坐着的时候,有人竟无礼地向我放箭,有一枝就差点儿射中了我的左眼。领队的上校下令逮捕了六个罪魁祸首,他觉得最合适的惩罚莫过于将他们捆绑了送到我手中。他的几个兵照办了,用枪杆将他们推到我手可以够得着的地方。我一把将他们全都抓在右手里,五个放入上衣口袋,至于第六个,我做出要生吃他的样子。那可怜虫嚎啕大哭,上校和军官们也都痛苦万状,尤其当他们看见我掏出小刀来的时候。但我很快就消除了他们的恐惧,因为我和颜悦色地立即用刀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轻轻地把他放到地上,他撒腿就跑。其余几个我也作了同样的处理,将他们一个一个从我的口袋放出。我看得出来,不论士兵还是百姓,对我这种宽宏大量的表现都万分感激,后来朝廷就得到了十分有利于我的报告。到了傍晚时分,我好不容易才爬回屋里,在地上躺了下来,这样一直睡了大约两个星期。这期间皇帝下令给我准备一张床。车子运来了六百张普通尺寸的床,在我的屋子里安置起来。一百五十张小床被拼在一起,做成一张长宽适度的床,其余的也照样拼好,四层叠在一起。但是我睡在上面也不见得比睡在平滑的石板地上好到哪里去。他们又以同样的计算方法给我准备了床单、毯子和被子,对于像我这么一个过惯了艰苦生活的人来说,这一切也就很过得去了。随着我来到的消息传遍整个王国,引得无数富人、闲人和好奇的人前来看我。乡村里人差不多都走空了,要不是皇帝陛下下敕令颁公告禁止这种骚乱,那么随之就要产生无人耕种无人理家的严重后果。他命令那些已经看过我的人必须回家,没有朝廷许可证,不得擅自走近离我房子五十码以内的地方,廷臣们倒还因此获得了数量可观的税款。与此同时,皇帝多次召开会议,讨论应对我采取的措施。我有一位地位很高的特殊的朋友,被认为参预了这桩机密事件,他后来向我证实,因为我,朝廷面临重重困难。他们怕我挣脱逃跑;我的伙食费太贵,可能会引起饥荒。他们一度曾决定将我饿死或者用毒箭射我的脸与手,那样很快就可以将我处死。但他们又考虑到,这么庞大的一具尸体,发出恶臭来,可能会造成京城瘟疫,说不定还会在整个王国传染开来。正当大家在商讨这些事情的时候,会议大厅门口来了几位部队的军官,其中两位被召见,进去报告了上文提到的我处置六名罪犯的情形。我的这一举动在皇帝陛下以及全体廷臣的心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皇帝随即颁下一道令:京城周围九百码以内所有的村庄,每天早上必须送上六头牛、四十只羊以及其他食品作为我的给养;此外还须提供相应数量的面包、葡萄酒和其他酒类;这笔费用,皇帝指令由国库支付。原来这位君王主要靠自己领地上的收入生活,除非遇上重大事件,一般难得向百姓征税;只是一旦战事发生,百姓须随皇帝出征,费用由自己负担。皇帝又指令组成一个六百人的队伍做我的听差,发给他们伙食费以维持生计;为方便服务,又在我的门两旁搭建帐篷供他们居住。他还下令三百个裁缝按本国式样给我做一套衣服;雇六名最伟大的学者教我学习他们的语言;最后,他还要他的御马、贵族们的马以及卫队的马时常地在我跟前操练,使它们对我习惯起来。所有这些命令都得到及时执行。大约过了三个星期,我在学习他们的语言方面大有进步;这期间皇帝时常惠顾,并且十分乐意帮助我的老师一起教我。我们已经可以开始作某些方面的交谈了。我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向他表达自己的愿望,他是否可以让我获得自由。这句话我是每天都跪在地上重复。根据我的理解,他的回答是:这得经过时间的考验,不征求内阁会议的意见,是不予考虑的,而且首先我要“卢莫斯·凯尔敏·派索·德丝玛·龙·恩普索”,意思是说,宣誓与他及他的王国和平相处。当然,他们总会很好地待我;他还劝我要耐心谨慎,以此来赢得他及他的臣民的好感。他又希望,假如他敕令几个专门官员来搜我的身,我不要见怪,因为我身上很可能带着几件武器,要是这些武器的大小配得上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那一定是很危险的东西。我说我可以满足陛下的要求,我随时可以脱下衣服,翻出口袋让他检查。这番意思我是一半用话一半用手势来表达的。他回答说,根据王国的法律,我必须经过两位官员的搜查;他也知道,没有我的同意和协作,这事是办不到的;但是他对我的大度与正直极有好感,很放心将他们的安全托付给我;并且无论他们从我身上取走什么,我离开这个国家时自当奉还,或者按我规定的价格如数赔偿。我于是把那两位官员拿到手上,先放入上衣口袋,接着又放入身上的其他口袋,只有两只表袋和另一只放着几件零用必需品的秘密口袋没有让他们搜查,因为那些东西对别人没有什么意义,我觉得没有搜查的必要。一只表袋里是一块银表,另一只则放着一只存有少量金币的钱包。两位先生随身带着钢笔、墨水和纸,他们将所看到的一切列出一份详细的清单;做完之后,要我把他们放回地上,以便将清单呈交皇帝。这份清单我后来将它译成了英文,逐字抄录如下:第一,在巨人山(“昆布斯·弗莱斯纯”一词我是这样翻译的)上衣的右边口袋里,经过最严格的搜查,我们只发现了一大块粗布,大小足可做陛下大殿的地毯。在左边口袋里,我们看到一口巨大的银箱,盖子也是银制的,我们搜查的人打不开。我们要他打开,我们中有一人就跨了进去,结果有一种尘土一般的东西一下没到他腿的中部,尘埃扑面,弄得我们俩一起打了好几个喷嚏。在他背心的右边口袋里,我们发现了一大捆白而薄的东西,层层相叠,有三个人这么大,用一根粗壮的缆绳扎着,上面记着黑色的图形,依我们的愚见,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文字,每个字母差不多有我们半个巴掌那么大小。左边那只袋里是一部机器一样的东西,它的背面伸出二十根长长的柱子,仿佛陛下宫前的栏杆,我们推测那是巨人山用来梳头的东西。我们没有老拿问题去麻烦他,因为我们发现要他听懂我们的话很是困难。在他的中罩衣(“栾佛一路”一词我译作中罩衣,他们指的是我的马裤)右边的大口袋里,我们看见一根中空的铁柱子,有一人来高,固定在比铁柱子还要粗大的一块坚硬的木头上,柱子的一边伸出几块大铁片,做得奇形怪状,我们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左边的口袋里放着同样的一部机器。在右边稍小一点的口袋里,是一些大小不等的圆而扁的金属板,颜色有白有红;白的像是银子,又大又重,我和我的同伴都难以搬动。左边那一只里,是两根形状不规则的黑柱子;由于我们站在口袋底部,轻易到不了柱子的顶端。一根柱子被东西覆盖着,看上去只是一件整的东西;可是另一根柱子的顶端上似乎有一样白色的圆东西,大约有我们的两个头大小。两根柱子都镶着一块巨大的钢板,我们怕是什么危险的机器,就命令他拿出来给我们看。他把它们从盒子里取出,告诉我们,在他国内,他一般是用其中的一件刮胡子,另一件切肉。还有两只口袋我们进不去,他管它们叫表袋,实际是他中罩衣上端开着的两个狭长的缝口;因为他肚子的压力,这两只袋很紧。右边表袋外悬着一条巨大的银链,底端拴着一部神奇的机器。我们指令他把链子上拴着的东西拉出来,却是一个球体的东西,半边是银,半边是种透明的金属;在透明的一边,我们看到画着一圈奇异的图形,我们想也许可以去摸一下,手指却被那透明的物质挡住了。他把那机器放到我们耳朵边,只听得它发出不间断的声音,仿佛水车一般。我们猜想这不是某种我们不知名的动物,就是他所崇拜的上帝,但我们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因为他对我们说(如果我们理解正确的话,他表达得很不清楚),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要向它请教。他管它叫做先知,说他一生中的每一个活动都由它来指定时间。他从左边的表袋里掏出一张差不多够渔夫使用的网,不过可以像钱包一样开合,实际也就是他的钱包。我们在里边找到几大块黄色的金属,要真是金子的话,其价值可就大了。我们遵奉陛下之命,将他身上所有的口袋都认真地搜查了一遍。我们还在他腰间看到了一条腰带,是由一种巨兽的皮革制成的。腰带的左边挂了一把五人高的长刀,右边挂着一只皮囊,里面又分做两个小袋,每只小袋均可装得下三个陛下的臣民;其中的一只装了些和我们脑袋一样大小的重金属球,要一手好力气才拿得起来;另一只盛了一堆黑色颗粒,个儿不大也不重,我们一手可以抓起五十多个。这就是我们在巨人山身上搜查结果的详细清单。他对我们极有礼貌,对陛下的命令表现了应有的尊重。陛下荣登宝位第八十九月初四日。签名盖章。克莱弗林·弗利洛克马尔西·弗利洛克当这份清单给皇帝宣读完之后,他虽然措辞婉转,却还是命令我把那几件物品交出来。他首先要我交出腰刀,我就连刀带鞘一起摘了下来。与此同时,他命令三千精兵(当时正侍卫着他)远远地将我围起来,持弓搭箭随时准备向我放射;不过我并没有去留心那个,因为我两眼正全神贯注于皇帝身上。他接着要我拔出腰刀;刀虽然受海水浸泡有点生锈,但大体上还是雪亮的。我拔出刀来,所有士兵又惊又怕,立即齐声叫喊;此时正烈日当空,我手持腰刀舞来舞去,那刀光就使他们眼花缭乱。陛下到底是位气概非凡的君王,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么惊恐;他命令我将刀收回刀鞘,轻轻地放到地上,离拴着我的链子的末端约六英尺的地方。他要我交出的第二件东西是那两根中空的铁柱之一,他指的是我那袖珍手枪。我把枪拔出来,按照他的要求,尽可能清楚地向他说明这枪的用途。因为皮囊收得紧,其中的火药幸而没有被海水浸湿(所有谨慎的航海家都会特别小心以免火药被海水浸湿这种不方便的事情发生);我只装上了火药,并且事先提请皇帝不要害怕,然后向空中放了一枪。他们这一次所受的惊吓,大大超过了刚才见我腰刀时的惊吓,几百人倒地,好像被震死了一样,就是皇帝,虽然依旧站着没有倒下,却也是半天不能恢复常态。我像交出腰刀那样,交出了两把手枪以及弹药包;我请求他注意,不要让火药接近火,因为一丁点儿火星就会引起燃烧,把他的皇宫轰上天去。我同样又交出了表,皇帝看了非常好奇,命令两个个子最高的卫兵用杠子抬在肩上,就像英格兰的运货车夫抬着一桶淡啤酒一样。对于表所发出的连续不断的声音和分针的走动,他大为惊奇;由于他们的视力远比我们的敏锐,所以很容易就看得出分针是在走动着。他征询了身边学者们的意见,虽然实际上我不大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却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意见各式各样,分歧很大,这也用不着我多说,读者自可想象。接着我又交出了银币和铜币、钱包以及里面的九大块金币及几枚小金币;还有我的小刀、剃刀、梳子、银鼻烟盒、手帕和旅行日记。结果是我的腰刀、手枪和弹药包被车送进了皇帝的御库,其余物件全都归还给了我。前面也曾说到过,我还有一只秘密口袋逃过了他们的检查,那里有我的一副眼镜(我视力差,有时需戴眼镜),一架袖珍望远镜和其他一些小玩意儿。那些东西对皇帝来说无关紧要,我也就认为没有必要非献出来不可。再者,我也担心,这些东西随随便便交了出去,可能不是被弄丢就是要被搞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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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三章作者给皇帝和男女贵族表演一种极不寻常的游戏——描写利立浦特宫廷中的各种游乐活动——作者接受某些条件后获得自由。我的君子之风和善良举止博得了皇帝和朝臣们的欢心,事实上,军队和人民也都普遍地对我有好感,所以我就开始抱有在短期内获得自由的希望。我采取一切可能的办法来讨好他们。渐渐地,当地人不太害怕我对他们会有什么危险了。有时候我躺在地上,让他们五六个人在我的手上跳舞;到最后,男孩女孩们都敢走到我的头发里来玩捉迷藏了。在听和说他们的语言方面,如今我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有一天,皇帝想到要招待我观看他国内的几种表演。就演出的精妙与宏大而言,他们的表演超过了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国家。最使我开心的是绳舞者的表演。他们是在一根长约两英尺、离地面十二英寸的白色的细绳子上表演的。这件事我想请读者耐心一点,听我详细道来。只有那些正在候补重要官职或希望获得朝廷恩宠的人才来表演这种技艺。他们从小就接受此道的训练。这些人并非都是贵族出身或受过良好的教育。每当有重要官职空缺,不论是原官员过世还是失宠撤职(这是常有的事),就会有五六位候补人员呈请皇帝准许他们给皇帝陛下及朝廷百官表演一次绳上舞蹈;谁跳得最高而又不跌下来,谁就接任这个职位。重臣们也常常奉命表演这一技艺,使皇帝相信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领。大家认为,财政大臣佛利姆奈浦在拉直的绳子上跳舞,比全王国任何一位大臣至少要高出一英寸。我曾见他在一块固定在绳子上的木板上面一连翻了好几个跟斗,那绳子只有英国普通的包装线那么粗。如果我没有偏心的话,那么据我看,我的朋友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本领仅次于财政大臣,其余大官们则彼此不相上下。这样的游戏往往伴有致命的意外事故,其中大量的有案可稽。我自己就亲眼看到两三个候补人员跌断了胳膊和腿。但是更大的危险发生在大臣们自己奉命来表现功夫的时候,因为他们想跳得比以前好,又想胜过同跳的人,猛然来一下,很少有不栽倒的,有人甚至要跌两三次。我听说在我来到这地方一两年之前,佛利姆奈浦就差点儿跌死,要不是皇帝的一块座垫恰好在地上减轻了他跌落的力量,他的脖子是肯定折断了。还有一种游戏,是逢特别重大的节日专为皇帝、皇后及首相表演的。皇帝在桌上放三根六英寸长的精美丝线,一根紫,一根黄,一根白。这三根丝线是皇帝准备的奖品,他打算用以奖励不同的人以示其不同的恩宠。表演仪式在皇宫的大殿上举行,候补人员要在此比试和前面完全不同的技艺,这类技艺我在新旧大陆的任何一个国度都未曾见过有一丝相似的。皇帝手拿一根棍子,两头与地面平行,候选人员一个接一个跑上前去,一会儿跳过横杆,一会儿从横杆下爬行,来来回回反复多次,全看那横杆是往上提还是往下放而定。有时候皇帝和首相各拿着棍子的一端,有时则由首相一人拿着。谁表演得最敏捷,跳来爬去坚持的时间最长,谁就被奖以紫丝线,其次赏给黄丝线,第三名得白丝线。他们把丝线绕两圈围在腰间;你可以看到朝廷上下很少有人不用这种腰带做装饰的。战马和皇家御马由于每天都被带到我的跟前,已经不再胆怯,一直走到我的脚边也不会惊吓。我把手放在地下,骑手们就纵马从上面跃过去;其中有一名皇帝手下的猎手,骑一匹高大的骏马从我穿着鞋子的脚面跳了过去。这确是惊人的一跳。一天,我很荣幸有机会表演一种非常特别的游戏供皇帝消遣。我请求他吩咐人给我弄几根两英尺长的棍子来,像普通手杖一样粗细的就行。皇帝就命令他负责森林的官员前去照办。第二天早晨,六个伐木工人驾着六辆马车来到了,每辆车都由八匹马拉着。我从车上取下九根木棍,牢牢地插在地上,摆成一个二点五平方英尺的四边形。我又取四根木棍,横绑在四边形的四角,离地面约两英尺。接着我把手帕缚在九根直立的木棍上,四面绷紧就像鼓面一样。那四根横绑的木棍高出手帕约五英寸充作四边的栏杆。这活干完之后,我就请皇帝让一支由二十四人组成的精骑兵上这块平台来操演。皇帝同意了我的这一建议,我就用手将这些马一匹匹拿起来放到手帕上,马上骑着全副武装的军官,准备操练。他们一站整齐就立即分成两队,进行小规模的军事演习,一时钝箭齐发,刀剑出鞘,跑的跑,追的追,攻的攻,退的退,总之表现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严明的军事纪律。那四根横木棍保护了人马,他们没有从平台上跌下来。皇帝高兴至极,命令这个游戏几天内反复表演。有一次他甚至乐意我把他举到平台上去发号施令。他甚至于费尽口舌说动皇后,让我把她连人带轿举到离平台不到两码的高处,从那里她得以饱览操练的全景。也算我运气好,几次表演都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故。只有一次,一位队长骑的一匹性情暴烈的马用蹄子乱踢,在手帕上踹了一个洞,马腿一滑,人仰马翻。但我马上就将人马都救起了,一手遮住洞,一手像原先送他们上台时那样将人马放回了地上。失足的马左肩胛扭伤了,骑手则什么事也没有。我尽量将手帕补好,不过我再也不相信这手帕有多坚牢,能经得起这种危险的玩意儿了。就在我获得自由前两三天,一次当我正在给朝廷上下表演这类技艺供他们取乐时,忽然来了一位专差,向皇帝报告说,有几个百姓在骑马走近我原先被俘的地方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的东西,样子怪极了,圆圆的边,伸展开去有陛下的寝宫那么大,中部突起有一人高。他们起初还怕那是什么活的动物,可是有人绕它走了几圈,它还是在草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就觉得并不是了。他们踩着彼此的肩膀爬到了顶上,顶平平扁扁的,用脚一踩才发现里面是空的。依他们浅陋之见,这可能是巨人山的东西。如果皇帝准许,他们用五匹马就可以将它拉了来。我立即就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打心眼里高兴。可能是翻船以后我刚上岸那会儿狼狈不堪,还没走到睡倒的地方,帽子就搞掉了。那帽子我划船时曾用绳子系在头上,泅水时也一直戴着,我估计后来是什么意外事故,绳子断了,而我却一无所知,还以为帽子掉在海里了呢。我恳请皇上下令尽快将帽子给我送来,一边给他说了帽子的用途和特性。第二天,车夫将帽子运来了,可是已经不很完好。他们在帽檐上离边不到一英寸半的地方钻了两个孔,孔上扎了两个钩,再用一根长绳系住钩子一头接到马具上,这样将我的帽子拖了半英里多路。不过这个国家的地面极为平整光滑,所以帽子所受的损伤比我预想的要轻。这件事之后两天,皇帝命令驻扎在京城内外的一部分部队做好演习准备。原来他又想出了一种花头,要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方式来取乐。他要我像一座巨像那样站在那儿,两腿尽可能地分开,然后命令他的将军(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也是我的一位大恩人)集合队伍排成密集队形,从我的胯下行军。步兵二十四人一排,骑兵十六人一排,擂鼓扬旗,手持长枪向前进。这一支军队由三千步兵与一千骑兵组成。皇帝命令,前进中每一名士兵必须严守纪律,尊敬我个人,违者处死。不过这道命令并没有禁止住几位年轻军官在我胯下经过时抬起头来朝我看。说实话,我的裤子那时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所以会引起那些军官的哄笑与惊奇。我向皇帝上了许多奏章要求恢复自由,他终于先在内阁会议上,接着又在全体国务委员会议上提出了此事。除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之外,无一人反对。这个人我并未惹他,却偏要与我为敌。但是全体阁员都反对他,因此我的请求还是得到了皇帝的批准。这位大臣是个“葛贝特”,即当朝的海军大将,深得皇帝的信任,也通晓国家事务,不过脸色阴郁愠怒。他最后还是被说服同意了,却又坚持我的释放须有条件,我得宣誓信守那些条件,条件文本由他亲自起草。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在两位次官与几位显要的陪同下,亲手将文件交给了我。文件宣读完之后,他们要我宣誓遵守执行上面的条款,先是按照我自己国家的方式,然后再按照他们的法律所规定的方式宣誓。他们的方式是:用左手拿住右脚,右手中指置于头顶,大拇指放在右耳尖。读者也许好奇,想了解一下这个民族特有的文章风格和表达方式,以及我恢复自由所应遵守的条款,我就将整个文件尽可能逐字逐句地在此翻译出来,供大家一看:高尔伯斯脱·莫马仑·依芙莱姆·歌尔迪洛·谢芬·木利·乌利·古,利立浦特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举世拥戴、畏惧,领土广被五千布拉斯特洛格(周界约十二英里),边境直达地球四极;身高超过人类的万王之王;脚踏地心,头顶太阳;头一点,全球君王双膝颤;和蔼如春,舒适如夏,丰饶如秋,可怖如冬。至高无上的我皇陛下,向最近来到本天朝国土的巨人山提出如下条款,巨人山须庄严宣誓遵守执行:一、如果没有加盖我国国玺的许可证,巨人山不得离开本土。二、不得命令,不准擅自进入首都;如经特许,居民应在两小时前接到通知闭户不出。三、巨人山只准在我国的主要大路上行走,不得随便在草地上或庄稼地里行走卧躺。四、在上述大路走动时,须绝对小心,不得践踏我国良民及其车马;没有本人同意,不得将我国良民拿到手里。五、如遇需要特殊传递的急件,巨人山须将专差连人带马装进口袋,一月一次跑完六天的路程。如果必要,还须将该专差安全送回到皇帝驾前。六、他应和我国联盟,迎战不来夫斯库岛的敌人,竭尽全力摧毁正准备向我们发起侵略的敌军舰队。七、巨人山闲时应帮助我们的工匠抬运巨石,建造大公园园墙以及其他皇家建筑。八、巨人山须用沿海岸步行的计算方法,在两个月内,呈交我国疆域周长精确测量报告一份。最后,巨人山如果郑重宣誓遵守上述各条,他每天即可得到足以维持我国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国民的肉食与饮料。可随时谒见皇帝,同时享受皇帝的其他恩典。我皇登极以来第九十一月十二日于伯尔法勃拉克宫。我心悦诚服地宣了誓,并且在条款上签了字。不过有几条不如我希望的那么体面,那完全是海军大将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心存不良所致。锁住我的链子一打开,我即获得了完全的自由。皇帝也特别赏光,御驾亲临了整个仪式。我俯伏在皇帝脚下以示感恩,可他命令我站起来,又说了许多好话,不过为了避免人说我虚荣,我就不再在这里重复了。他又说,希望我做一名有用的仆从,不要辜负他已经赏赐于我并且将来还可以赏赐于我的恩典。读者也许会注意到,在让我恢复自由的最后一条中,皇帝规定每天供给我足可维持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浦特人的肉食与饮料。不久以后,我问宫廷的一位朋友,他们如何得出了这样一个确切的数目。他告诉我说,皇帝手下的数学家们借助四分仪测定了我的身高。我身高超过他们,比例为十二比一,由于他们的身体大致相同,因此得出结论:我的身体至少可抵得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浦特人,这样也就需要可维持这么多人的相应数量的食物。读者由此可以想到,这个民族是多么的足智多谋,这位伟大的君王的经济原则是多么的精明而精确。 | 172795e4924450969422c48e7a7a2beb | 3ebac85a97fa2c94aa79ca71491171ae | 5 |
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四章关于利立浦特首都密尔敦多以及皇宫的描写——作者与一位大臣谈帝国大事——作者表示愿为皇帝效劳对敌作战。我获得自由后,第一个要求就是获准参观首都密尔敦多。皇帝很爽快就答应了,只是特别关照不得伤及当地居民和民房。人们也从告示里得知我将访问京诚的计划。环绕京城的城墙高两英尺半,宽至少有十一英寸,所以尽可驾驶一辆马车很安全地在上面绕行一周。城墙两侧每隔十英尺就是一座坚固的塔楼。我跨过西大门,轻手轻脚地往前行,侧着身子穿过两条主要的街道,身上只穿了件短背心,因为我怕要是我穿了上衣,衣服的下摆也许会带坏民房的屋顶或屋檐。虽然有命令禁止任何人出门,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可我走路还是非常小心,免得一脚踏坏了在街上游荡的人。阁楼的窗口和房顶上全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不由得想,在我的任何一次旅行中,也没见过像这样人口众多的地方。这座城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每边城墙长五百英尺。两条大街各宽五英尺,十字交叉将全城分作四个部分。胡同与巷子我就进不去了,只能从旁边路过时看一下,它们的宽度从十二到十八英寸不等。全城可容纳五十万人。房子有的高三层,有的高五层。商店和市场百货齐全。皇宫在全城的中心,正当两条主要大街的交会之处,四周是高两英尺的围墙,宫殿离围墙还有二十英尺。我获得皇帝的许可后跨过了这道围墙。围墙与宫殿之间的空地很大,我可以很容易地绕行看到宫殿的每一面。外院四十英尺见方,其中又包括两座宫院。最里面的是皇家内院,我很想看一看,却发现极困难,原因是从一座宫院通往另一座宫院的大门都只有十八英寸高、七英寸宽。外院的建筑高至少也有五英尺,虽然院墙由坚固的石块砌成,厚达四英寸,可我就这么跨过去不可能不对整个建筑群造成极大的损害。皇帝这时候也很希望我去瞻仰一下他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但这我三天以后才办到。那三天,我用小刀在离城约一百码的皇家公园里砍下了几棵最大的树,我用它们做了两张凳子,每张高约三英尺,并且都能承受得起我的体重。市民们得到第二次通告后,我又进城了,手里拿着两张凳子往皇宫而去。到达外院近旁,我站上一张凳子,另一张举过屋顶,然后轻轻地放到一院和二院中间那块宽八英尺的空地上。这样从一张凳子到另一张凳子,我很轻便地就跨过了外院的楼群,之后我再用带弯钩的棍棒把第一张凳子钩了过来。我用这样的方法来到了皇家内院。我侧着身子躺下来,脸挨到中间几层楼那扇特地为我打开的窗子前,由此看到了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辉煌壮丽的内宫。我看到了皇后和年轻的王子们,他们在各自的寝宫里,身边都有主要的一些侍从相随。皇后陛下很高兴,对我十分和蔼地笑了笑,又从窗子里伸出手来赐我一吻。但是我不想读者更多地来听这一类的描述了,因为我把它们留给了另一部篇幅更大的书;那书差不多就要出版了,里边概括地叙述了这个帝国由创建历经各代君王的整个历史,特别叙述了该帝国的政治、法律、学术、宗教、动植物、特殊的风俗习惯以及其他稀奇而有益的事情。眼下我主要想来描述一下我住在这个帝国的约九个月的时间里发生在我以及公众身上的种种事件。我获得自由后约两个星期,一天早上,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他们这么称呼他)来到我的寓所,随身只带了一个侍从。他吩咐他的马车在远处等候,请求同我谈一个小时。由于他的身份和个人功绩,也由于我在向朝廷提出请求时他帮过不少忙,因此我很快就答应了他。我提出躺下来,这样我听他说话可以更方便些,但他更愿意让我把他拿在手里同我交谈。他先是祝贺我获得了自由。他说在这件事情上他自认为也有些功劳;不过他又说,要不是朝廷现在这个处境,我也许不会这么快就获得自由的。“因为,”他说,“虽然在外国人看来我们的国势很昌隆,实际却深为两大危机所苦:一是国内党争激烈,一是国外强敌入侵的危险。至于第一个,你要知道,七十多个月以来,帝国内有两个党派一直在互相争斗;一个党叫做特莱姆克三,一个党叫做斯莱姆克三,区别就在于一个党的鞋跟高些,另一个党的鞋跟低些。事实上,据说高跟党最合古法,但不论怎样,皇帝却决意一切政府行政管理部门只起用低跟党人。这一点你是不会觉察不到的。皇帝的鞋跟就来得特别低,和朝廷中任何一位官员比,他的鞋跟至少要低一‘都尔’(‘都尔’是一种长度,约等于十四分之一英寸)。两党间积怨极深,从不在一块儿吃喝或谈话。我们算来,特莱姆克三或高跟党的人数要超过我们,可是权力却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担心的是,作为王位继承人的太子殿下有几分倾向于高跟党,至少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一只鞋跟比另一只要高些,所以走起路来一拐一拐。而正当我们内患方殷,却又受到不来夫斯库岛敌人入侵的威胁。那是天地间又一个大帝国,面积与实力和我皇陛下治下的这个帝国几乎不相上下。至于我们听你说到过世界上还有其他一些王国和国家,住着像你一般庞大的人类,我们的哲学家对此深表怀疑,他们宁可认为你是从月球或者其他某个星球上掉下来的,因为身躯像你这么大的人只要有一百个,短期内就肯定会将皇帝陛下领地上所有的果实与牲畜吃个精光。再说,我们六千月的历史除了利立浦特和不来夫斯库两大帝国外,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其他什么地方。我下面就要告诉你的是,这两大强国过去三十六个月以来一直在苦战。战争开始是由于以下的原因:我们大家都认为,吃鸡蛋前,原始的方法是打破鸡蛋较大的一端。可是当今皇帝的祖父小时候吃鸡蛋,一次按古法打鸡蛋时碰巧将一个手指弄破了,因此他的父亲,当时的皇帝,就下了一道敕令,命全体臣民吃鸡蛋时打破鸡蛋较小的一端,违者重罚。人民对此法极为反感。历史告诉我们,由此曾发生过六次叛乱,其中一个皇帝送了命,另一个丢了王位。这些内乱常常是由不来夫斯库国的君王们煽动起来的。骚乱平息后,流亡的人总是逃到那个帝国去寻求避难。据估计,先后几次有一万一千人情愿受死也不肯去打破鸡蛋较小的一端。关于这一争端,曾出版过几百本巨著;不过大端派的书一直是受禁的,法律也规定该派任何人不得做官。在这一切麻烦纷乱的过程中,不来夫斯库的帝王们经常派大使前来规劝,说我们在宗教上闹门户分立,违背了我们伟大的先知拉斯特洛格在《布兰德克拉尔》(即他们的《古兰经》)第五十四章中的一条基本的教义。不过我们认为这只是对经文的一种曲解,因为原文是:‘一切真正的信徒应在他们觉得方便的一端打破鸡蛋。’何为方便的一端呢?依我粗陋之见,似乎只有听凭各人的良知了,或者至少也得由主要行政长官来决定。大端派的流亡者深得不来夫斯库朝廷的信任,又深受国内党羽的秘密援助和怂恿,这样两帝国之间就掀起了一场血战,三十六个月以来,双方各有胜负。这期间我们损失了四十艘主要战舰和数目更多的小艇,我们还折损了三万最精锐的水兵和陆军。我们估计敌人所受的损失比我们的还要大些。可是他们现已装备好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准备向我们发起进攻。陛下深信你的勇气和力量,所以才命我来把这件事说与你听。”我请内务大臣回奏皇上:虽然我是个外国人,不便干预党派纷争,但为了保卫皇帝陛下和他的国家,我甘冒生命危险,随时准备抗击一切入侵者。
第五章作者以特殊战略阻止了敌人的侵略——被授予高级荣誉称号——不来夫斯库皇帝遣使求和——皇后寝宫失火;作者帮忙抢救了其余的宫殿。不来夫斯库帝国是位于利立浦特东北方的一个岛国,两国间只隔了一条宽八百码的海峡。我还不曾见过这个岛。自从得到敌人企图入侵的这个消息以后,我就避免去那一带海岸露面,为的是不让敌人的船只发现,因为他们至今还没有得到关于我的任何情报。战争期间两国间的来往一律严格禁止,违者处死;皇帝同时下令所有船只统统禁运。我向皇帝提出了我构想的一个如何夺取敌人整个舰队的方案。据我们的侦察员报告,敌人的舰队正停泊在港湾,一有顺风,立刻起航。我向经验最丰富的海员打听海峡的深度。他们多次测量过。他们告诉我,海峡中心高水位时有七十“格兰姆格兰夫”深,大约相当于欧洲度量单位的六英尺;其他地方最多不过五十“格兰姆格兰夫”。我朝东北海岸走去,正对面就是不来夫斯库。我在一座小山丘后趴了下来,取出我的袖珍望远镜,看到了停泊在港的由约五十艘战舰和大量运输舰组成的敌军舰队。然后我回到家里,下令(皇帝颁发了我一份委任状)赶办大量最结实的缆绳和铁棍。缆绳的粗细与包扎线差不多,铁棍的长度和大小则与编织用针一样。我把三根缆绳拧成一股,这样就更结实了;同样,我又把三根铁棍扭到一起,两头弯成钩形。我这样将五十只钩子拴上五十根缆绳之后,又回到了东北海岸。我脱去上衣和鞋袜,穿着件皮背心走下海去,这时离涨潮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我赶紧涉水而过,在中心部位游了约三十码,直到我的脚能够得着海底。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到达了敌舰队。敌人见我吓得要命,纷纷跳下船向岸边游去,人数不下三万。我拿出工具,把钩子在每一只船船头上的一个孔里套牢,所有缆绳的另一端收拢扎起。我这么做的时候,敌人放射了几千枝箭,许多箭射中了我的手和脸,不仅使我极度疼痛,工作也大受干扰。我最担心的是我的眼睛,要不是我忽然想到了应急的措施,一双眼睛肯定是没了。我前面已经说过,我在一只秘密口袋里藏了一些日常的小用品,其中就有一副眼镜,这些东西都逃过了皇帝派来的人的搜查。我把眼镜拿出来,尽可能牢地戴在鼻子上;有了这装备之后,就继续大胆地工作起来。尽管敌人还在放箭,好多箭也射中了镜片,但也只是对玻璃片稍有损伤罢了。现在我已套牢了所有的钩子,我拿起绳结,开始拉;可是船一动不动,原来它们都下了锚,死死地停在那里;这样,最需要我勇气的活儿还在后头呢。我因此先放下绳索,铁钩仍旧搭在船上,取出小刀,果断地割断了系着铁锚的缆绳,这时我脸上和手上大约中了有两百枝箭。接着我重又拾起系着铁钩的绳结一端,轻而易举地将敌方最大的五十艘战舰拖了就走。不来夫斯库人一点也没有想到我要干什么,起初只是一片惊慌失措。他们看到我割绳,还以为我只是想让船只随波漂流或互相撞击而沉,可当他们发现整个舰队竟秩序井然地动起来而又见我在一头拉着时,立即尖叫起来,那种悲哀绝望的喊叫声简直难以形容,不可想象。我脱离危险之后,稍稍停了一会,拔出手上脸上的箭,搽了一点油膏;这我前面已提到过,是我初到时利立浦特人给我的。然后我摘下眼镜,等了约一个小时后潮水稍退,再带着我的货物,涉水走过海峡的中心,安全返回利立浦特皇家港口。皇帝和全朝官员站在岸边,等待这一次伟大的冒险行动的结果。他们见船只成一大半月形向前推进,却不见我人,因我在水中,水已没过我的胸脯。当我走到海峡中心时,他们就越发愁闷了,因为这时的水已没及我的脖子。皇帝断定我是淹死了,而敌舰队正不怀好意而来。可是他很快就放心了;我越往前走,海峡的水就越浅,不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彼此可以听见喊声的地方。我举起拖舰队来的缆绳的一端,高声呼喊:“最强大的利立浦特皇帝万岁!”这位伟大的君王迎我上岸,对我竭尽赞颂,当场就封了我“那达克”,这是他们最高的荣誉称号了。皇帝希望我另找个机会把剩下的敌方军舰全都拉到他的港口来。君王的野心深不可测,他似乎想着要把不来夫斯库整个帝国灭掉,化作一个行省,派上一位总督去统治。他想彻底消灭大端派的流亡者,强迫那个国家的人民也都打鸡蛋的小端,那样他才可以做成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君主。但是,我尽力设法让他打消这种念头,从政策到正义,我向他列举了许多论据。我明白地表示,我不愿做人家的工具,使一个自由、勇敢的民族沦为奴隶。这件事在国务会议上辩论的时候,大臣中最聪明的一部分人都赞同我的意见。我的这一公开而大胆的声明完全违背了皇帝的计划与政策,他因此永远也不会宽恕我。他在国务会议上以一种很策略的方式提到了这事。据说,最聪明的几位大臣至少是以沉默表示了他们是赞成我的意见。可是另一些人是我的私敌,忍不住就要说话,旁敲侧击地中伤我。从此,皇帝与一小撮对我不怀好意的大臣之间就开始达成一项阴谋;不到两个月,阴谋暴露,却差点儿以我的彻底消灭而告终。最大的功绩在君王眼里又能算什么,你一拂逆他,不使其野心得到满足,再大的功劳也几乎等于零。我立下这一功劳后约三个星期,不来夫斯库正式遣使,卑躬屈膝,提出求和。不久,两国缔结了于我们皇帝极为有利的和约。关于和约的内容我就不说了,以免劳读者之神。大使有六位,随行人员差不多五百人;入境仪式十分隆重,不失其主子的威严,也表示其使命的重大。和约签订之后,有人私下里告诉那几位大使,说我实为他们的朋友。我凭借自己当时在朝中的声望——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也确实在签约过程中帮了他们一些忙,他们因此礼节性地来拜访了我。他们先是一大堆恭维话,说我勇敢、慷慨,接着以他们皇帝主子的名义邀请我访问他们王国。他们听说了许许多多关于我力大无穷的神奇传说,很希望我能给他们表演一番,看看到底如何。我欣然答应了他们,详细情况就不对读者们赘述了。我花了一些时间招待了这几位大使阁下,使他们无比满意又十分惊奇。我提出想请他们代我向他们皇帝致以最诚挚的敬意。大皇仁德远扬,举世同钦,在我回到自己祖国之前是一定要去晋见的。这样,我后来一次谒见我们皇帝时,就请求他准许我前去拜会不来夫斯库的君王。他准倒是准了,可我能看得出来,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我猜不出是什么原因。后来有个人悄悄告诉我,是佛利姆奈浦和博尔戈兰姆把我和那几位大使交谈的情况报告了皇帝,说那是我怀有二心的表现。不过我敢说,这件事情上我完全问心无愧。我第一次开始产生朝廷和大臣们并非完美无缺的看法。有一点值得注意,这些大使是通过翻译与我交谈的。两帝国的语言和欧洲任何两个国家的语言一样,彼此差别很大。每一国都夸耀自己民族的语言美丽、有力,历史悠久,而对邻国的语言公然蔑视。可是,我们皇帝仗着夺了人家舰队得来的优势,强要别人用利立浦特语递交国书并致词。同时也该承认,因为两国间的商贸往来很多,因为彼此都不断接受对方的流亡人员,又因为两个帝国都有互派贵族及富家子弟到对方国家留学以广见识,了解异域风土人情的风尚,所以名门望族和住在沿海地区的商人、海员,几乎无人不会说两国话。这一点我在几个星期后去朝见不来夫斯库皇帝时就发现了。由于我的敌人们不怀好意,当时我正身处种种不幸之中,但这次朝见证明还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乐事;这,我以后还要在适当的地方加以叙述。读者也许还记得,我在签订使我恢复自由的那些条款时,有几条我很不喜欢,因为它们使我简直像个奴隶;当时也是万不得已,否则我是决不会屈从的。而如今我是帝国最高头衔的“那达克”了,再履行这样的义务未免有失身份;说句公平话,皇帝后来也一次都没有提起要我做那些事。然而,时隔不久我就得到了一次为皇帝陛下效劳的机会,至少我当时认为我是立了一大功。一天半夜,忽有几百人在我门口呼喊把我惊醒了。因为突然一下子被惊醒,我心里有几分恐惧。我听到有人不停地喊“布尔格兰姆”。朝廷的几位大臣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恳请我立刻赶到宫中去。原来是一位女侍官不小心,看传奇小说时睡着了,以致皇后的寝宫失火。我立即爬了起来;这时已有命令让众人给我让开道路,又因为这是一个月明之夜,所以我一路小心赶到宫中一个人也没有踏伤。我看他们已在寝宫的墙上竖好了梯子,水桶也很齐全,只是水源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这些水桶只有大针箍那么大小,可怜的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一桶接一桶的水递给我,但火势太猛,无济于事。本来我可以用我的上衣很容易地将火扑灭,不幸的是匆忙之中忘了带来,只穿一件皮背心就跑出来了。事情很惨,看来已毫无希望。要不是我忽然想出一条妙计(这种时候并不多),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肯定是要烧成平地了。前一天晚上我喝了大量的一种名叫“格力姆格瑞姆”的美酒(不来夫斯库人管它叫“福禄奈克”,但我们的酒被认为更好一点),这酒有很好的利尿作用。真是凑巧不过,我一次小便都还没有解过呢。我靠火焰很近,又在忙着将火扑灭,身上一吸热,酒就开始发生作用而变成尿了。我狠狠地撒了一泡,撒得也正是地方,结果三分钟火就整个儿被浇灭了,花了多少年心血建成的其他皇家建筑也终于免遭毁灭,被救了下来。天已亮了,我没等向皇帝道贺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因为虽说我立了一大奇功,但我说不准皇帝对我这种立功的方式是不是很反感。根据这个国家的基本法令,任何人不管其地位如何,如果在皇宫区内小便,一律处死。不过皇帝给我的一则通知又使我稍稍得了些宽慰,他说他会下令给司法部正式赦我无罪,只是我没能拿到那赦免证书。有人私下里告诉我,皇后对我的所作所为极其痛恨,她已远远地搬到皇宫的另一边去了。她坚决不让修复那被毁的寝宫,她再也不会去住了。当着几个主要心腹的面,她发誓一定要报复。 | 789977e2d5c1a0d55206624a05363c0a | 3ebac85a97fa2c94aa79ca71491171ae |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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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关于利立浦特居民的情况:他们的学术、法律、风俗和教育儿童的方法——作者在该国的生活方式——他为一贵妇人辩护。我虽然想写一篇专门的文章来描述这个帝国的一切,但同时倒也乐意先介绍一点大概的情况来满足我的读者的好奇心。由于当地人一般身高不足六英寸,所以其他的动物、植物和树木都有与之相称的严格的比例。比方说,最高的马和牛身高是四五英寸,绵羊大约一英寸半,鹅大概就只有麻雀那么大,依次往下推,一直到最小的种类,我是几乎看不见了。不过大自然使利立浦特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他们眼前那一切特殊的东西,他们能看得非常清楚,只是看不太远。我非常高兴曾经看到一位厨师在一只不及普通苍蝇大小的百灵鸟身上拔毛,也曾看到一位年轻姑娘拿着根细得看不见的丝线在穿一枚小得看不见的针。这些都说明他们对近处的物体有着十分敏锐的视力。他们最高的树木大约有七英尺,我指的是皇家大公园里的那几棵,我举起握着的拳头刚好够得着树顶。其他蔬菜之类同样也有一定的比例,那些就留给读者自己去想象吧。他们的学术历经多少代,各学科已经十分发达,这我现在就不用多说了。不过他们写字的方法很特别,既不像欧洲人那样从左到右,又不像阿拉伯人那样从右到左,不像中国人那样自上而下,也不像卡斯卡吉人那样自下而上,却是从纸的一角斜着写到另一角,和英国的太太小姐们一个样子。他们埋葬死人时是将死人的头直接朝下,因为他们持这么一种意见,就是,一万一千个月之后死人全都要复活,这期间地球(他们以为是扁平的)会上下翻个个儿;用这样的埋法,死人到复活的时候,就该是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了。他们中有见识的人也都承认这种说法荒诞不经,但为了随俗,这种做法仍在延用。这个帝国有些法律和风俗非常奇特,要不是它们与我亲爱的祖国的法律和风俗完全相反,我真想替他们说几句辩解的话。但愿我们也能实行就好。我首先要提到的是关于告密者的法律。一切背叛国家的罪行在此均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但如果被告能在开审时表明自己清白无罪,则原告将被立即处死,落得个可耻的下场;同时无辜者还可以从原告的财产或土地中获得四项赔偿:损失的时间,经历的危险,监禁的痛苦,以及全部的辩护费用。假如原告的财产不够赔偿,则多半由皇家负担。皇帝还要公开对被告有所恩赐,同时颁发通告,向全城宣布被告无罪。他们视欺诈较偷窃为更严重的犯罪,因此欺诈者很少有不被处以死刑的。他们认为,一个人只要小心谨慎,提高警惕,再加上有点一般的常识,自己的东西就不会被偷掉,可是对于老奸巨滑,诚实的人就防不胜防。既然人们需要不断地买卖,信用交易,如果我们允许和纵容欺诈行为,或者没有相应的法律对其进行制裁,那么诚实的生意人就永远吃亏,流氓无赖反倒获利。我记得有一次我曾在国王面前替一个拐骗了主人一大笔钱的罪犯说情。那人奉主人之命去收款,随后竟携款潜逃。我对皇帝说,这不过是一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希望能减轻对他的量刑。皇帝觉得我荒谬至极,竟会将最能加重其罪行的理由提出来替他辩护。说真的,我当时无言以对,只好泛泛地回答他说,各国有各国不同的习俗吧。应当承认,我那时确实羞愧难当。虽然我们把赏与罚认做是一切政府运作的两个枢纽,但除了在利立浦特之外,我还没见过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真正实行这一原则。不论是谁,只要能拿出充分证据,证明自己在七十三个月内一直严守国家法律,就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权,根据其地位及生活状况的不同,从拨做专用的基金中,领取相应的一笔款子,同时获得“斯尼尔普尔”或“守法者”的称号,不过这种称号不能传给后代。我告诉他们,我们的法律只有刑罚没有奖赏,这些人就认为这是我们政策上的一大缺点。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法庭上正义女神像塑有六只眼睛,两只在前,两只在后,左右还各有一只,以此象征谨慎周全。女神右手拿一袋金子,袋口开着,左手持一柄宝剑,剑在鞘中,这表示她更倾向于赏而不是罚。在选人任职方面,他们更注重优良的品德而非卓越的才能。他们认为,既然人类必须要有政府,那么人类的一般才能也就可以胜任各种职务了;上天从来就没有想到要把公共事务的管理弄得非常神秘,好像只有极少数杰出的天才才搞得懂,这样的天才一个时代也难得出三个。相反,他们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真诚、正义、节制等等美德,大家只要实践这些美德,加上经验和为善之心,就都能为国服务,不过还需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罢了。但是他们认为,如果一个人没有德行,那么才能再高也不抵用,任何事务都决不能交给这些有才无德的危险分子去办。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如果由于无知而犯错,至少也不会像那些存心腐败的人那样给社会利益造成致命的后果,这些人本事不小,能够加倍地营私舞弊,同时还能掩饰自己的腐败行径。同样,不相信上帝的人也不能任任何公职。利立浦特人认为,既然国王们宣称自己是上帝的代表,他所任用的人竟不承认他所凭借的权威就再荒唐不过了。在说到这些法律以及下面的一些法律时,读者应该明白我指的只是他们原先的那些制度,而并不是后来那臭名昭著的腐败政治。由于人类天性堕落,这些人已经陷入腐败之中去了。读者要注意,那些凭借在绳子上跳舞而获取高位,在御杖上下跳跃或爬行以赢得恩宠和荣誉勋章等可耻行为,最初是由当今皇上的祖父首先开始的,随着党派纷争的愈演愈烈,这些劣迹逐渐发展到了目前的地步。忘恩负义在他们看来应判死罪;我们在书上读到过,其他一些国家也有这样的法律。他们的理由是这样的:不管是谁,如以怨报德,就应该是人类的公敌,不知报恩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他们关于父母亲和子女的责任的一些观念也和我们的完全不同。男女结合基于伟大的自然法则,为的是传宗接代,利立浦特人也得有这样一种结合。他们认为,和别的动物一样,男女结合的动机在于性欲,而对其儿女的怜爱呵护也是出于同样的自然法则。根据这一道理,他们绝对不认为一个孩子因为父亲生了他,或者母亲把他带到了这个世上,就应对父母尽什么义务。想想人生的悲惨,生儿育女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处,做父母的也没有想到要生儿育女,相遇相爱时,心思还用在别的上面呢。根据这些还有其他一些类似的理由,他们认为最不应该让父母亲来教育他们的子女。因此,他们的每个城镇都办有公共学校,除村民和劳工外,所有父母,儿女一到二十个月被认为具备一定受教育条件时,一律必须将他们送去学校接受培养和教育。学校分几种,以适应不同等级与性别。有经验丰富的教师,他们训练孩子们养成一种与其父母亲地位相符同时又符合自身能力及爱好的生活方式。我先来说说男校的情况,接着再谈女校。接收名门贵族子弟的男学校配备有庄重博学的教师,他们手下还有几名助教。孩子们的衣食简单朴素。他们受到荣誉、正义、勇敢、谦虚、仁慈、宗教、爱国等等方面原则的培养教育,除了短暂的吃饭、睡觉时间以及包括身体锻炼在内的两小时娱乐活动之外,他们总有些事情要做。四岁以前男仆给他们穿衣服,之后则不管身份多高,都得自己穿衣。女仆们年纪相当于我们的五十岁,只做那最粗贱的活儿。孩子们决不准许同仆人交谈,只许一小伙或一大群在一块儿玩耍,还总得有一位教师或者助教在旁,这样他们就不会像我们的孩子那样幼年时代染上愚顽的恶习。一年中父母亲只准看望孩子们两次,每次看望的时间只有一小时,见面和分别时可以亲一下自己的子女,但那种时候总有一位教师在旁,他不准做父母的窃窃私语或对孩子表示爱抚,也不准他们带进玩具、糖果之类的礼物。每家必须交付子女的教育及娱乐费用,到期不缴,由皇帝委派官吏强行征收。接收一般绅士、商人、做小买卖和手艺人子弟的学校,也按照同样的方法相应管理。不过那些预备要做生意的孩子十一岁就得放出去当学徒,而贵族子弟继续在校学到十五岁(相当于我们的二十一岁),只是最后三年的管教渐渐放松了。在女子学校里,贵族出身的女孩子所受的教育大致和男孩子的相同,不过替她们穿衣服的是整洁端庄的女仆,每次也都有一位教师或助教在场,一直到五岁她们可以自己穿衣服为止。一旦发现这些女仆擅自给女孩子讲一些恐怖、愚蠢的故事,或者玩那些我们的侍女所惯于玩弄的愚蠢把戏来给姑娘们取乐,就得把她们鞭打着在全城游街示众三次,再监禁一年,然后终身流放到这个国家最最荒凉的地方。所以那里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都耻于成为懦夫和呆子,也鄙视一切不洁不正派的个人打扮。我也没有发现她们的教育因为性别不同就有什么差别,只是女子的运动不像男孩子们的那么剧烈罢了。她们要学一些家政方面的规则,研究学问的范围也较小些,因为这里人的信条是,女人不可能永远年轻,贵族人家的主妇却应该永远做一个懂道理的、和蔼可亲的伴侣。女孩子长到十二岁,在他们看来就是结婚的年龄了,父母或监护人把她们领回家,对老师是千恩万谢;姑娘与同伴别离则少有不落泪的。在较为低等一级的女子学校里,孩子们学习各种符合她们性别和不同身份等级的工作。打算当学徒的九岁退学,其余的留到十一岁。有孩子在这些学校里上学的小户人家,除每年要交低到不能再低的学费之外,还得将每月所得缴一小部分给学校的财政主管作为分给孩子的一份财产,所以父母的开支是受法律限制的。利立浦特人认为,人们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欲望,把小孩子生到这个世上,却要公众来负担教养,也未免太不公平了。至于有身份的人,也要根据各人的情况,保证拨一笔一定数量的款额留给每一个孩子。这部分基金将永远按照勤俭节约的原则绝对公平地管理和使用。村民和劳工把孩子养在家里,他们的本分就是耕种田地,因此他们的教育对公众来说就无足轻重。不过他们中年老多病的人将由养老院来抚养,因为这个国家中没有乞丐这一行业。我在这个国家住了有九个月零十三天,好奇的读者也许乐意我来说说我在那里是怎么过日子的。我天生长有一个具有机械才能的脑袋,同时也由于生活中迫切需要,我就用皇家公园里最大的树木给自己做了一套相当方便适用的桌椅。两百名女裁缝受雇给我制作衬衫、床单和台布,用的虽是最牢最粗的料,却还得几层相叠缝到一起,因为他们最厚的布和我们的上等细麻布比,还是要精细几等。他们的亚麻布通常是三英寸宽三英尺长算一匹。我躺在地上给女裁缝们量尺寸,她们一个站在我脖子那儿,一个站在我腿肚那儿,各执一端拉直一根粗线,再由第三个人拿一根一英寸长的尺子来量粗线的长度。接着量过我右手的大拇指后,她们就不再要量什么了,因为按照数学的方法来计算,大拇指的两周就等于手腕的一周,依次类推,她们又算出了脖子和腰围的粗细;我再把我的一件旧衬衫摊在地上给她们做样子参考,结果她们做出的衬衣非常合我的身。他们又雇了三百名裁缝给我做外衣,但他们另有一种量尺寸的办法。我跪在地上,他们竖起一架梯子靠在我脖子上,由一人爬上梯子,将一根带铅锤的线从我的衣领处垂直放到地面,这恰好就是我外衣的长度。但腰身和手臂由我自己来量。这些衣服全是在我自己的屋子里做的,因为他们最大的房子也放不下这样大的衣服。衣服做成,看上去就像英国太太们做的百衲衣一般,只是我的衣服全身一种颜色罢了。给我做饭的有三百名厨师,他们带了家人住在我房子附近很方便的小茅屋里。每位厨师给我做两种菜。我一手拿起二十名服务员把他们放到桌上,另外有一百名在地面上侍候,有的端着一盘盘的肉,有的肩上扛着一桶桶的葡萄酒和其他酒类。我说要吃,在上面的服务员就用绳索以一种很巧妙的方法将这一切往上吊,就像我们在欧洲从井里往上拉一桶水一样。他们的一盘肉够我吃一大口,一桶酒也够我喝一口的。他们的羊肉不及我们的好,但他们的牛肉味道却极佳。我曾吃到一块牛腰肉,非常大,咬了三口才吃完,不过这种时候很难得。我像在我们国家吃百灵鸟的腿肉一样,将那些肉连骨头什么的一股脑吞了下去,仆人们见了惊讶不已。他们的鹅和火鸡我通常是一口一只;应该承认,它们的味道远比我们的要好。至于他们的小家禽,我用刀尖一次一挑就是二三十只。皇帝陛下听说我过日子的情形后,有一天就提出要带皇后和年轻的王子、公主来和我一起同享吃饭的快乐(他喜欢这么说)。他们真的还就来了。我把他们放在桌上的御椅里,正和我面对着面。侍卫在他们四周站着。财政大臣佛利姆奈浦手里拿着他那根白色权杖也在一旁侍奉。我发觉他不时从一旁酸溜溜地看我,我不愿多理会,反而吃得比平常还要多,一来为了我亲爱的祖国,二来也想让朝廷惊叹一下。我私下里总感觉皇帝的这一次驾临又给了佛利姆奈浦一次在他的主子面前算计我的机会。这位大臣一向暗地里与我为敌,表面上却又表示爱我,就其阴暗乖僻的本性来看,他这么做是不正常的。他向皇帝报告说,目前的财政状况很不景气,往下拨款都得打折扣,国库券的价值比票面价值低百分之九才能流通。总之,我已经花掉皇帝陛下一百五十多万“斯普鲁格”了(这是他们最大的金币,大约有我们缝在衣服上做装饰用的小金属片那么大小);从全局考虑,皇帝最好还是一有适当的机会就把我打发走。这里我还得为一位品质高尚的夫人的名誉辩护一下,她因我而蒙受了不白之冤。财政大臣也真想得起来,竟会猜忌起自己的妻子来。有人心怀叵测,嚼着舌头跟他说他的夫人疯狂地爱上了我。朝廷的这一丑闻传遍一时,说她有一次曾秘密到过我的住处。我郑重声明这事毫无根据,纯属造谣,夫人只不过喜欢用完全天真无邪的坦诚和友谊对待我罢了。我承认她常到我家来,但每次都是公开的,马车里也总是另外带着三个人,多半是她的姊妹、年轻的女儿和某个特殊的相识,可这种事在朝廷的其他贵夫人身上也是司空见惯的呀。这事我还需请我身边的仆人作证,让他们说说,他们什么时候看到我门口停着辆马车,却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每次有人来,总是先由仆人通报,我则照例立即到门口迎接;施过礼之后,我十分当心地拿起马车和两匹马(如果是六匹马,车夫总要解下其中的四匹)放到桌子上;桌子周围我安了一道活动桌边,有五英寸高,以防万一出事。常常是我的桌上同时有四辆马车,里边全坐满了人,这时我就在椅子里坐好,脸朝前向着他们。我和一辆马车中的客人交谈时,马车夫就驾着其余几辆车在桌子上慢慢兜圈子。我就在这样的交谈中度过了许多愉快的下午。可是我要向财政大臣或者向他告密的那两个人挑战(我要说出他俩的名字,让他们看着办好了),这两个人就是克拉斯特利尔和德隆洛。我要他们拿出证据来,除了我以前说到过的瑞尔德里沙内务大臣曾奉皇帝陛下特遣来过以外,还有什么人隐姓埋名私下来找过我。要不是这件事和一位贵夫人的名誉密切相关,我是不会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的,我自己的名誉受损也就算了。当时我的爵位是“那达克”,财政大臣却并不是,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个“克拉姆格拉姆”,比我要低一级,就像在英国侯爵比公爵要低一级一样。但是我承认,他在朝廷的地位比我的要高。这些虚假的谣言我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的,至于怎么偶然得知却不太好提;谣言曾使佛利姆奈浦一度尽给他太太脸色看,对我就更坏了。尽管他最终还是醒悟了并与太太重归于好,但我却永远失去了他的信任。皇帝对我也很快越来越没了兴趣,他实在太受制于他那位宠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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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七章作者得到消息,有人阴谋指控他犯有严重的叛国罪,只好逃往不来夫斯库——他在那里受到欢迎。在我继续往下叙述我是怎样离开这个王国的情形之前,似乎该把两个月来一直在进行着的一桩针对我的阴谋告诉给读者。到那时为止,对朝廷里的事情我一向是很不熟悉的,我地位低微,也没有资格知道宫廷的事。关于君王和大臣们的性情脾气,我倒真是听过很多,书上也读过不少,但完全没有想到对如此偏远的一个国家,它们竟然也会产生这么可怕的影响。我本以为这个国家的统治原则与欧洲国家的大不一样呢。就在我正要前往朝见不来夫斯库皇帝的时候,朝廷的一位要人(他有一次大大地触怒了皇帝,我一度曾帮了他大忙)夜里忽然坐着暖轿十分隐秘地来到了我家。他没有通报姓名就要求见。他将抬轿的人打发走后,我就将这位老爷连同他乘坐的轿子一起放入了上衣口袋。我吩咐心腹仆人,要是有人来就说我身体不太舒服已经睡下了。我闩上大门,把轿子放到桌上,像平时一样,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一番寒暄过后,我发觉这位老爷一脸的忧虑,就问他是为什么。他说他希望我耐心地听他讲,这事与我的荣誉及生命有重大关系。他的讲话大意是这样的,他人一走我立即用笔记了下来:“你要知道,”他说,“为了你的事,国务会议的几个委员会最近召集了一次极为秘密的会议,皇帝两天前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你很清楚,差不多你一来到这里,斯开瑞什·博尔戈兰姆(‘葛贝特’,即海军大将)就成了你不共戴天的敌人。他起初为什么恨你我不知道,不过自从你大败不来夫斯库之后,他对你的仇恨就日益加深了,因为你的功勋使他这个海军大将黯然失色。这位大臣与财政大臣佛利姆奈浦(他因太太的事对你怀恨在心,这是尽人皆知的)、陆军大将利姆托克、掌礼大臣拉尔孔和大法官巴尔墨夫相勾结,拟就了一份弹劾书,指控你犯有叛国罪和其他重大罪行。”他这一段开场白听得我急不可耐就要去打断他,因为我觉得自己只有功没有罪。可是他请我不要讲话,自己接着说了下去:“为了报答你对我的恩情,我冒杀头的危险设法探听到了这件事的全部消息,并且弄到了一份弹劾书的原文:对巨人山昆布斯·弗莱斯纯的弹劾书第一条大皇帝卡林·德法·普鲁恩陛下在位时曾制定法令:规定凡在皇宫范围内小便者,一律以严重叛国罪论处。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公然违反该项法令,借口扑救皇后寝宫火灾,竟敢撒尿救火,居心叵测,忤逆不忠,形同恶魔。又擅自进入皇宫内院起卧,不仅违反该项法令,且有越权擅职情事。第二条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曾将不来夫斯库皇家舰队押来我皇家港口,皇帝陛下后命其前往捕捉不来夫斯库的一切残余船只,削该帝国为行省,遣总督统辖。亡命该国的大端派及该国不愿立即放弃大端邪说者,一律斩尽杀绝。弗莱斯纯实系奸诈忤逆之徒,借口不愿违背良心去摧残一个无辜民族的自由与生命,竟敢抗拒洪福齐天、尊贵威严的皇帝陛下,呈请免予执行上述任务。第三条不来夫斯库国遣使臣来我朝求和,当事人弗莱斯纯实系奸诈忤逆之徒,竟帮助、教唆、安慰、款待该国使臣,虽然当事人知道这些人乃最近与我皇陛下公然为敌、公开宣战的敌国君王的走卒。第四条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不履行忠顺臣民的天职,仅取得皇帝陛下的口头允许,就准备前往不来夫斯库帝国。藉此口头允诺,该当事人背信弃义,意欲前往辅佐、安慰、教唆不来夫斯库皇帝。如前所述,该国皇帝就在不久前还与我皇为敌,公然向陛下宣战。“还有其他的条文,但这几条最重要,我已扼要地念给你听了。“在关于这宗弹劾案的几次辩论中,应当承认皇帝陛下有不少宽大为怀的表现,他不止一次强调你为他建立的功绩,竭力想减轻你的罪行。财政大臣和海军大将却坚持要将你处死,他们要在夜里放火烧你的房子,让你极其痛苦地死去,落个可耻的下场;陆军大将须率两万人用毒箭射你的脸和手。他们还要秘密命令你的几个仆人将毒汁洒到你的衬衣上,这样你自己就会把皮肉抓烂,受尽折磨而死。陆军大将也都赞成这些意见。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多数人都站在你的反面,倒是皇帝陛下决心尽可能地保全你的性命,最后争取到了掌礼大臣。“关于这件事,皇帝还令内务大臣瑞尔德里沙发表看法。大臣一向自认为是你忠实的朋友。他说了。从他发表的意见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还是有道理的。他承认你罪行重大,但尚有可以宽恕之处,而宽恕是一个君王最值得人赞美的美德,皇帝陛下也正以胸襟宽阔而闻名天下。他说你和他是朋友这事尽人皆知,所以尊敬的阁员也许要认为他是在偏护你。不过既然皇帝要他说,他也就愿意坦率地谈谈自己的看法。假如陛下能念你的功劳,慈悲为怀愿意保你一命,他可以只下令把你的两只眼睛弄瞎。他说依他粗陋之见,用这一个办法可以相对满足公正的要求,全世界都会交口赞颂皇帝仁慈,有幸做陛下阁僚的人也是办事公正而大方。你眼睛没了也并不会影响到体力,照样可以为陛下效劳;再说盲目可以增加勇气,因为你看不到危险;当初也就是因为你担心眼睛被射瞎,好不容易才把敌人的舰队夺了来。所以你以后由大臣们来替你看也就够了,伟大的君王就是这么办的。“这一建议遭到全体阁员的坚决反对。海军大将博尔戈兰姆都控制不住了,勃然大怒站了起来,说他觉得奇怪内务大臣怎么胆敢随随便便主张要保全一个叛徒的性命。从执政者的一切实际理由来考虑,你所建立的那些功劳只能加重你的罪行。你既然撒泡尿就可以将皇后寝宫的大火扑灭(他提到这事惊骇不已),那么用同样的方法,下次你就可能带来大水泛滥,把整座皇宫淹没。你既然有力气将敌人的舰队拖了来,那么一不称心你同样可以将舰队再拖回去。他还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你骨子里是个大端派。叛逆开始总是先在心里盘算,然后才公开行动,因此他指控你是叛徒,并坚持要把你处死。“财政大臣的意见也一样。他指出,为了维持你的生活,开支巨大,皇家财政已经到了多么窘迫的地步,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供不起了。内务大臣提出弄瞎你的眼睛远不是消灭这一祸害的良策,说不定反会加重这祸害;从弄瞎某类家禽的一般情形来看,很明显,这些家禽眼瞎之后吃得更多,很快发胖。神圣的皇帝和阁员就是你的审判官,他们凭着各自的是非心完全可以认为你有罪,这就足以判你死刑,并不需要有法律明文规定的正式证据。“但是皇帝陛下拿定主意反对把你处死,他仁慈地说,既然阁员们觉得弄瞎眼睛的刑罚太轻了点,以后还可以加其他刑罚。这时你的朋友内务大臣谦恭地要求再次得到发言的机会,来答复财政大臣提出的反对他的理由:皇帝为了维持你的生活耗资巨大。他说既然阁下有全权处理皇帝的财政,不妨逐渐减少你的定量,这样这个祸害很容易就可以得到解决。你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就会消瘦昏厥,没有胃口,结果用不了几个月你就会枯萎而死。到那时你的身体轻了一大半,尸体发出的臭气也就不会太危险了。你一死,五六千个老百姓两三天就可以把你的肉从骨头上割下来,用货车运走,远远地埋起来,免得传染,留下你的骨架作为纪念,供后人瞻仰。“就这样,多亏了内务大臣对你的伟大友情,整个事情才得到了折衷的解决。皇帝严令:一步步将你饿死的计划必须保密,但弄瞎你眼睛的判决却写进了弹劾书中。除海军大将博尔戈兰姆之外,大家一致同意。博尔戈兰姆是皇后的奴才,皇后陛下一直在唆使他坚持把你处死;自从你那次用可耻而非法的手段扑灭了她寝宫的大火,她对你一直怀恨在心。“再过三天,你的朋友内务大臣就将奉命来你家向你宣读弹劾书;随后还要向你表明皇帝陛下以及阁员们的宽大与恩典,正是仰仗这宽大与恩典,你才仅仅被判处弄瞎眼睛。皇帝陛下毫不怀疑你会感激涕零、低声下气地接受这一判决。之后将有二十名御用外科医生前来监督,保证手术顺利进行:你在地上躺着,他们将十分尖利的箭射入你的眼球。“你该采取什么措施,我让你自己去考虑吧。为了不引起人怀疑,我得像刚才来的时候那样赶紧偷偷地回去了。”这位老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心中疑惑不解,一片茫然。这位君王和他的内阁采用了一种惯例(有人跟我说,这种惯例和从前的做法大不相同),就是,每当朝廷颁布一项严酷的判决,不论那是为了替君王泄愤,还是为了替宠臣报怨,皇帝总要在全体内阁会议上发表一通演说,表明他如何宽大、仁爱,说他这些品质是天下闻名、举世公认的。演说很快刊行全王国。再没有比歌颂皇帝仁慈那样的话让老百姓更害怕的了,因为大家看得出来,这样的颂词越夸张越强调,刑罚肯定更惨无人道,而受害人也就更加冤枉了。拿我自己来说,我得承认,无论是我的出身还是所受的教育,我都决没有做朝臣的资格。我判断事情太不在行了,我看不出对我的这一判决有何宽大和恩典可言,我反而觉得(也许是错的)这与其说是宽厚还不如说是苛刻。有时我想,就去受审吧;弹劾状上说我的那几条事实我不否认,但总希望他们还能容许将我的刑罚再减轻一点。但是我一生中也曾经仔细阅读过许多由国家提出起诉的政治案件的判例,我发觉到头来都是由判官自以为是地结案了事。在这么紧要的关头,面对如此有权势的敌人,这样危险的一个决定我怕是靠不住的。我一度又极力想反抗;我现在还有自由,这个帝国整个的力量用上也很难将我制服,只要用些石块,我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京城砸得粉碎。可是,一想起我曾对皇帝宣过誓,想起他给我的恩典,以及授予我的“那达克”的崇高荣誉,我即刻就惶恐地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我也没有这么快就学会朝臣们那种报恩的办法,劝慰自己说,既然现在皇帝对我这么严酷,以前那一切应尽的义务也就拉倒吧。最后,我作出了一个决定。这决定也许要招来某些非议,那倒也不一定没有道理,因为我承认是由于我草草行事没有经验,才保全了双眼,获得了自由。因为,要是我那时就掌握了帝王与大臣们的性格(这是我后来在其他许多朝廷里观察得来的),以及他们对待罪行比我轻的犯人的手段,我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服从这么便宜的刑罚。可那时由于自己年轻急躁,又有皇帝的许可,准我前去朝见不来夫斯库皇帝,我就利用这个机会,趁这三天还没有过去,发了一封信给我的朋友内务大臣,表明按照我已得到的许可,决定当天早上就动身前往不来夫斯库。我没有等答复,就来到了舰队停泊的海边。我抓了一艘大战舰,在船头拴上一根缆绳,拔起锚,脱掉衣服,将衣服连同腋下夹来的被子一起放入船中。我拖起船,半涉水半游泳地到达了不来夫斯库皇家港口。那里的人民早已在盼望着我了。他们给我派了两名向导带我前往首都,首都也叫不来夫斯库。我把两人拿在手里,一直走到离城门不到两百码的地方。我让他们去通报一位大臣,就说我到了,让他知道我在此等候皇帝的命令。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我得到答复说皇帝陛下已经率皇室及朝廷重臣出来迎接我了。我又往前走了一百码。皇帝及其随从从马上下来,皇后和贵夫人们也都下了车。我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害怕或忧虑的表现。我卧在地上吻了皇帝和皇后的手。我告诉皇帝,我是来践约的,征得我自己皇帝的许可前来拜见他这么一位伟大的君主,不胜荣幸。我愿尽力为他效劳,这也与我为自己君王尽义务完全一致。我只字不提我失宠一事,因为我到那时为止并没有接到正式通知,可以完全装作对这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已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推想皇帝也不可能公开那件密谋的。然而不久我就发现我错了。我不想把这个朝廷如何接待我的详细情形再来说给读者听了,总之,这种接待是和这么一位伟大君王的慷慨气度相称的。我也不想再来多说我怎么没有房子没有床被迫裹了被子睡在地上等等困难情形了。 | eb573dcb5b09bbebb85771e22c5392ea | 3ebac85a97fa2c94aa79ca71491171ae | 8 |
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八章作者侥幸找到离开不来夫斯库的办法,经历一些困难后,安全回到自己的祖国。我到达后三天,出于好奇心,我来到了这个岛的东北海岸。在离海岸约半里格的海面上,我发现了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只翻了的小船。我脱下鞋袜,涉水走了两三百码,见那东西被潮水冲得越来越近了。接着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果真是一只小船,我猜想那大概是什么暴风雨把它从一艘大船上吹落下来的。我立刻回到城里,请皇帝陛下将他舰队损失后剩下的军舰中二十艘最大的,以及由海军中将率领的三千名水手全都借给我。这支舰队绕道而行,我则抄最近的一条路回到原先发现小船的地方。我看到潮水把小船推得离岸更近了。水手们全都带着绳索,我事先都已将它们结结实实地拧到了一起。军舰一到,我立即脱掉衣服,涉水向前,走到离小船不到一百码的地方后,就不得不泅水向前了。游到小船跟前后,水手们将绳索的一头扔给我,我将它在小船前部的一个小孔里扣住,另一头缚到一艘军舰上。可是我发现我做的这一切都不管用,因为我的脚够不到水底,没有办法工作。这样我不得已只好游到小船的后面去,用一只手尽可能地把小船朝前推。潮水很帮忙,我一直向前游去,直到双脚可以探着水底,这时下巴刚好露出水面。休息两三分钟后,我又推了一阵,一直到海水只够着我胳肢窝的地方。最艰巨的工作完成了,我又拿出放在一艘军舰中的另外一些绳索,将它们一头系着小船,另一头系在供我调遣的九艘军舰上。这时是顺风,水手们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直到我们离岸不足四十码的地方。潮水退后,我把小船弄出水,两千人拿了绳索和机器帮我的忙,我终于将它底朝天地翻了过来,这时发现船只稍稍受了点损伤。我不想把遇到的种种困难噜噜苏苏说给读者听了,总之我是花了十天功夫做了几把桨,然后把小船划进了不来夫斯库的皇家港口。我一到那儿,只见人山人海,大家见这么庞大的一艘船,都万分惊奇。我对皇帝说,上天赐了我这只船真是我的高运,它可以载着我到别的地方去,我说不定再从那里就可以回到祖国了。我请求皇帝下令供给我材料以便我把小船修好,又请他发给我离境许可证。他先是好心地劝了我一阵,接着倒也欣然批准了。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听说我们皇帝在我的事情上给不来夫斯库朝廷来过什么紧急文书呢?但是后来有人悄悄地告诉我说,皇帝陛下决没有想到我会知道他的计划,他想我只是按照他的许可到不来夫斯库去践约了,而这事朝廷上下全清楚。他想我朝见仪式一结束,几天就可以回去的。但是我久久不回终于使他痛苦起来。在和财政大臣以及那个小集团的其他成员商量之后,他派遣一名要员带了一份我的弹劾状前来不来夫斯库。这位使臣奉命向不来夫斯库君王申明他主公的宽大仁慈,说不过是判了我刺瞎双眼的罪,而我却逃脱正义的惩罚;又说我若两小时后不回去,就将被剥夺“那达克”的爵位而被宣布为叛国犯。这位使臣还说,为了维持两帝国间的和平友好,他主公希望不来夫斯库皇兄能下令将我手脚捆起送回利立浦特,以叛国罪受到惩处。不来夫斯库皇帝和大臣们商议了三天,然后给了一个答复,其中说了不少请求原谅的客套话。他说,至于把我捆绑了送回去,皇兄也知道那是办不到的。虽然我曾经夺走了他的舰队,但议和时我帮过他不少忙,他是感激不尽的。而且两国君王不久就可以宽心了,因为我在海边找到了一艘庞大的船,可以载我出海,他已下令在我的帮助和指导下把船修好。他希望再过几个星期两国就都可以解脱了,不用再负担这么一个养不起的累赘。使臣带了这样一个答复回利立浦特去了。不来夫斯库皇帝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我,同时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向我表示,如果我愿意继续为他出力,他将尽力保护我。虽然我相信他这是诚心诚意的,但我已下定决心,只要有可能回避,我再也不和帝王大臣们推心置腹了。我十分感谢他的一番好意,谦卑地乞求他能原谅。我告诉他,既然命运赐了我一条船,是吉是凶,我都决意要冒险出海了,我不愿这么两位伟大的君主再因我而彼此不和。我倒也没有发现皇帝有一丝的不悦,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出他对我的决定还蛮高兴,他的大部分大臣也都是这样。这种种考虑促使我决定比原计划提前离开,朝廷中人巴不得我早点走,倒都很愿意来帮忙。五百名工人在我的指挥下把十三块最最结实的亚麻布缝到一起,给我的小船做成了两面帆。做缆绳很费事,我得将十根、二十根或三十根最粗最牢的绳索拧成一股。我又找了好久,终于在海边碰巧寻着了一块大石头,就用它来做船锚。我得到三百头牛的油脂来涂抹船身和做其他用途。砍大树做桨和桅真是苦不堪言了,不过我得到了皇家船匠的大力帮助,我先把粗活做好,然后他们帮我精加工。大约一个月之后,一切准备就绪,我就派人向皇帝请示,并向他告别。皇帝带着皇室成员出了宫。我匍匐地上,皇帝仁慈地伸出手来让我亲吻,皇后和公主也都让我吻了手。陛下赠了我五十只钱袋,每只钱袋里是两百块“斯普鲁格”,还送了我一幅他的全身画像,我马上把它放进一只手套里,免得弄坏。告别的仪式太繁杂了,这里不必再向读者们多噜苏。我在船上装上一百头牛和三百只羊,相应数量的面包和饮料以及大量的熟肉,做成这么多熟肉需要用四百名厨师。我又随身带了六头活母牛和两头活公牛,六只活母羊和两只活公羊,打算带回祖国去繁殖。为了在船上给它们喂养,我又带了一大捆干草和一袋谷子。我本来很想再把十二个本地人带走,可这件事皇帝怎么也不答应;除了对我的衣袋仔仔细细搜查外,皇帝还要我以我的名誉作担保不带走他的任何臣民,就是这些人自己同意或想去也不行。我这样尽可能地将一切准备好之后,就在一七〇一年的九月二十四日清晨六点钟开船了。我向北行驶了约四里格路,这时正刮着东南风。晚上六点,在西北方向约半里格的地方,我发现有一座小岛。我一直往前开去,在小岛背风的一面抛锚停船。这里似乎无人居住。我吃了点东西后就休息了。我睡得很好,想来至少也有六个钟头,因为我发现我醒来后两个钟头天才放亮。那晚天很晴朗。太阳出来前,我吃好早饭,然后起锚。这时风很顺,我就按照袖珍罗盘的指示,按前一天相同的航向驾船前进。我的愿望是,只要有可能,就把船开到我想是位于凡迪门兰东北面的一个岛那里去。一整天下来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可是第二天下午大约三点钟左右,我算来那时驶离不来夫斯库已有二十四里格,我正朝正东方向行驶,忽然发现一艘帆船正在向东南方向开去。我向那船呼叫,但没有反应,不过风势已弱,我发现我已在逼近那帆船。我扬帆全速前进,半小时后,那船发现了我,就扯起了一面旗,还放了一枪。没想到我还有希望再次见到我亲爱的祖国和我留在那里的我的亲人,那样的快乐真是难以表达!那船降帆慢行,我就在九月二十六日傍晚的五六点钟终于赶上了它。看到那船上的英国国旗,我的心直跳。我把牛羊都装入上衣口袋,带着我所有的给养和货物上了那艘船。这是一艘英国商船,经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由日本返航。船长是戴浦特津[11]的约翰·毕得尔先生,极有礼貌,是位出色的海员。这时我们的位置是在南纬三十度。船上大约有五十个人,在这里我碰到了我的一个老同事,叫彼得·威廉姆斯,他向船长直夸我人不错。这位先生对我很友好,他要我告诉他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答了几句,可他以为我是在说胡话,是我经历的种种危险使我的大脑出了问题。我从口袋里掏出黑牛和黑羊,他见了无比惊讶,这才完全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接着我又给他看了不来夫斯库皇帝送我的金币、皇帝的全身画像以及那个国家的其他一些稀罕玩意儿。我送了他两袋钱,每只袋里是两百个“斯普鲁格”,还答应回英国后再送他一头怀孕的母牛和一只怀孕的母羊。关于这次航程中的详细情况,我不再噜噜苏苏说给读者听了,总之大部分还是很顺利的。我们于一七〇二年四月十三日到达唐兹[12]锚地。航行中我只遇到了一次不幸的事:船上的老鼠拖走了我的一只羊;我后来在一个洞里发现了羊的骨头,肉已经全被啃光了。其余牛羊我都把它们安全地带上了岸。我把它们放在格林威治的一个滚木球场草地上吃草,那里的草很细嫩,它们吃得非常痛快,虽然我总担心它们吃不好。在那么漫长的航行途中,要不是船长给了我几块精致的饼干,拿来研成粉末,和上水,当做它们日常的食粮,我也许就保不了它们的性命。在接下来我留在英国的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我把这些牛羊拿给许多贵人及其他一些人看,倒赚了很可观的一笔钱。在第二次航海前,我把它们卖了,得了六百英镑。自我回来以后,我发现它们繁殖得相当快,尤其是羊。但愿这种精细的羊毛能给毛纺工业带来不少好处。我和妻子儿女一起只住了两个月,我极想去异国他乡观光,不能再住下去了。我给妻子留下一千五百英镑,并把她安顿在瑞德里夫的一所好房子里。其余存货我随身带走,有现金,也有物品,希望能够增加我的家当。我的大伯父约翰在埃平[13]附近给我留了一块田产,一年大约有三十英镑的收入。我又把脚镣巷的黑公牛旅馆长期出租,一年的进项还远不止三十镑,所以用不着担心在我走后,家人要去靠教区接济。我儿子约翰尼是按他叔叔起的名字,这时已上中学,倒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女儿贝蒂现已出嫁,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时在家做点针线活儿。我和妻子儿女告别,大家都掉了泪。我上了载重三百吨的一艘名叫“冒险号”的商船,准备前往苏拉特[14]。指挥这艘船的是利物浦[15]的约翰·尼古拉斯船长。但关于这次航海的情况,我得在游记的第二部里去叙述了。 | 5c176ccef6fa49f8dd3a7c1121c54f20 | 3ebac85a97fa2c94aa79ca71491171ae | 9 |
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二卷
第一章关于一场大风暴的描写;船长派出长舢板去取淡水;为了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作者随长舢板一同前往——他被丢在岸上;被一个当地人捉住,随后带到一个农民家里——他在那里受到招待,接着发生了几起事件——关于当地居民的描写。不论是本性还是命运,都决定了我得劳劳碌碌过一辈子。回家才两个月,就又离开了祖国。一七〇二年六月二十日,我在唐兹登上了“冒险号”商船,启程前往苏拉特,船长是康沃尔郡[16]人约翰·尼古拉斯。我们一帆风顺到了好望角,在那儿上岸取淡水;但发现船身有漏,就卸下东西就地过冬。船长害疟疾,所以我们一直到三月底才离开好望角。启航后一路顺利直到穿过了马达加斯加海峡[17]。但是当船行驶到那个岛的北面大约南纬五度的地方时,风势突变。据观测,那一带海上,十二月初到五月初这段时间里,西北之间总是吹着不变的恒风。可是四月十九日那天,风势比平常要猛烈得多,也比平常更偏西一点,这样一连刮了二十天,我们就被刮到了摩鹿加群岛[18]的东面。根据船长五月二日的观测,我们所在的地方大约是北纬三度。这时风停了,海上风平浪静,我真是非常高兴。可是船长在这一带海域有着十分丰富的航海经验,他要我们做好迎接风暴的准备。果然,第二天风暴就出现了,开始刮起了南风,那就是所谓的南季节风。我们看到风有可能要把东西吹落,就收起了斜杠帆,同时站在一边准备收前桅帆;可是发现天气非常恶劣,我们就查看了一下船上的炮是否都已拴牢,接着将后帆也收了。船偏离航道太远了,所以我们想与其这样让它吃力地慢慢行驶或者下帆随波逐流,还不如让它在海面上扬帆猛进。我们卷起前桅帆把它定住,随后将前桅帆下端索拉向船尾。船舵吃风很紧,船尾猛地转向风的一面。我们把前桅落帆索拴在套索桩上,可是帆碎裂了,我们就把帆桁收下来,将帆收进船内,解掉了上面所有的东西。这是一场十分凶猛的风暴,大海一下子变得非常惊险。我们紧拉舵柄上的绳索以改变航向,避开风浪,接着帮助舵工一起掌舵。中桅我们不想把它降下来,而是让它照旧直立着,因为船在海上行得很好;我们也知道,中桅这么直立在那里,船也更安全一些,既然在海上有操纵的余地,船就可以更顺利地向前行驶。风暴过后,我们扯起了前帆和主帆,并把船停了下来。接着我们又挂起后帆、中桅主帆、中桅前帆。我们的航向是东北偏东,风向西南。我们把右舷的上下角索收到船边,解开迎风一面的转帆索和空中供应线,背风一面的转帆索则通过上风滚筒朝前拉紧、套牢,再把后帆上下角索拉过来迎着风,这样使船尽可能沿着航道满帆前进。这场风暴过后,又刮了强劲的西南偏西风,据我估算,我们已被吹到了东面大约五百里格的地方,就是船上最年长的水手这时也说不清我们是在世界的哪个部分了。我们的给养还足可以维持,船很坚固,全体船员身体也都很好,但是我们却严重缺淡水。我们觉得最好还是坚持走原来的航道,而不要转向北边去,那样的话我们很可能进入大鞑靼[19]的西北部,驶入冰冻的海洋。一七〇三年六月十六日,中桅上的一个水手发现了陆地。十七日,我们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座大岛或者是一片大陆(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大陆),岛的南边有一片狭长地伸入海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港湾,但港内水太浅,一百吨以上的船无法停泊。我们在离这港湾一里格内的地方抛锚停船。船长派出十二名武装水手带着各种容器坐长舢板出去寻找淡水。我请求船长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到那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上岸后,我们既没发现有河流、泉水,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烟的迹象。我们的人因此就在海岸边来回寻找,看看海边上可有淡水。我则独自一人到另一边走了大约一英里,发现这地方全是岩石,一片荒凉。我开始感到无趣,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引起我的好奇心,就慢慢朝港湾处走回去。大海一览无余,我看到我们的那些水手已经上了舢板在拼着命朝大船划去。我正要向他们呼喊(尽管这也没有什么用),却忽然看到有个巨人在海水中飞快地追赶他们。他迈着大步,海水还不到他的膝盖。但我们的水手比他占先了半里格路,那一带的海水里又到处是锋利的礁石,所以那怪物追不上小船。这都是后来我听人说的,因为当时我哪还敢呆在那里等着看这个惊险的场面会落得个什么结果。我循着原先走过的路拼命地跑,接着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小山,从那里我大致看清了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发现这是一片耕地,但首先让我吃惊的是那草的高度;在那片似乎是种着秣草的地上,草的高度在二十英尺以上。我走上了一条大道;我想这是一条大道,其实对当地人来说,那只是一片大麦地里的一条小径。我在这路上走了一些时候,两边什么也看不到。快到收割的时候了,麦子长得至少有四十英尺高。我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这一片田的尽头。田的四周有一道篱笆围着,高至少有一百二十英尺。树木就更高大了,我简直无法估算出它们的高度。从这块田到另一块田之间有一段台阶。台阶有四级,爬到最高一级之后还要跨过一块石头。我是无法爬上这台阶的,因为每一级都有六英尺高,而最上面的那块石头高度在二十英尺以上。我正竭力在篱笆间寻找一个缺口,忽然发现一个当地人正从隔壁的田里朝台阶走来。这人和我看到的在海水中追赶我们小船的那一个一样高大。他有普通教堂的尖塔那么高,我估计他一步就是十来码。我惊恐不已,就跑到麦田中间躲了起来。我看到他站在台阶的顶端正回头看他右边的那块田,又听到他叫喊,声音比喇叭筒还要响好多倍,但由于那声音是从很高的空中发出的,我起初还以为一定是打雷了呢。他这一喊,就有七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手拿着镰刀向他走来;那镰刀大约每把是我们的长柄镰的六倍。这些人穿的不如第一个人好,像是他的用人或者雇工,因为听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我趴着的这块田里来收割麦子了。我尽可能远远地躲着他们,但是因为麦秆与麦秆间的距离有时还不到一英尺,我移动起来就极其困难。尽管这样,我还是设法往前移,一直到了麦子被风雨吹倒的一块地方。这里我就再也无法向前移动一步了,因为麦秆全都缠结在一起,我没办法从中间爬过去,而落在地上的麦芒是又硬又尖,戳穿了我的衣服,直刺到肉里去。与此同时,我听到割麦子的人在我后面已经不到一百码了。我精疲力竭,悲伤绝望透顶,就躺倒在两道田垄间,一心想着就在这里死掉算了。想到我妻子要成为孤苦无依的寡妇,孩子要成为没有父亲的孤儿,我悲伤不已。我又悔恨自己愚蠢、任性,全不听亲友的忠告,一心就想着要进行第二次航行。我心里这样激动不安,不由得倒又想起利立浦特来。那里的居民全都把我看做是世界上最大的庞然大物;在那里我可以只手牵走一支皇家舰队;创造的其他一些业绩,也将永远载入那个帝国的史册。虽说这一切后人难以相信,但有千百万人可以作证。可我在这个民族中间可能就微不足道,就像一个利立浦特人在我们中间微不足道一样,想到这一点,我真感到是奇耻大辱。但是我想这还不是我最大的不幸,因为据说人类的野蛮和残暴与他们的身材是成比例的,身材越高大,就越野蛮越残暴。那么,要是这帮巨大的野人中有一个碰巧第一个将我捉到,我除了成为他口中的一小块食物之外,还能指望什么呢?毫无疑问,哲学家们的话还是对的,他们告诉我们:万事万物只有比较才能有大小之分。命运也许就喜欢这样捉弄人,让利立浦特人也找到一个民族,那里的人比他们还要小,就像他们比我们小一样。谁又知道,就是这么高大的一族巨人,不会同样被世界上某个遥远地方的更高大的人比下去呢?不过那样的巨人我们至今还没有发现罢了。我那时心里又怕又乱,禁不住这样乱想下去。这时有一个割麦人离我趴着的田垄已经不到十码远了,我怕他再走一步,就会把我踩扁,或者用镰刀把我割成两段。因此,就在他又要向前移动的时候,我吓得拼命尖叫起来。一听到这叫喊声,巨人忽地停住了脚步,他朝下面向四周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我。他迟疑了一会儿,那小心的样子就仿佛一个人努力想去捉住一只危险的小动物而又生怕被它抓伤或咬伤一样;我自己在英国时,有时候捉一只黄鼠狼也就是这样的。最后,他大胆地从我的身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腰将我提到了离他眼睛不到三码的地方,他这样是为了更好地看清楚我的形体。我猜到了他的意思,幸亏当时我还冷静,他把我举在空中,离地六十英尺,又怕我从他的指缝中间滑落,所以狠命地捏住我的腰部,但我却下定决心决不挣扎一下。我敢做的一切,只是抬眼望着太阳,双手合拢做出一副哀求的可怜相,又低声下气、哀哀切切地说了几句适合我当时处境的话,因为我时刻担心他会把我砸到地上,就像我们通常对待我们不想让它活命的任何可恶的小动物一样。可是我也真是福星照命,他似乎很喜欢我的声音和姿态,开始把我当做一件稀罕的宝贝。听到我发音清晰地说话,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感到非常好奇。这同时我却忍不住呻吟流泪起来;我把头扭向腰部两侧,尽可能让他明白,他的拇指和食指捏得我好疼啊。他好像弄懂了我的意思,因为他随手就提起了上衣的下摆,把我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兜着我立即跑去见他的主人。他的主人是个殷实的富农,也就是我在田里首先看到的那一个。那农民听完他的用人报告我的情况后(我从他们的谈话猜想是这样),就拾起一根手杖粗细的小麦秆儿,挑起我上衣的下摆;他似乎觉得我也许生下来就有这么一种外壳。他把我的头发吹向两边好把我的脸看得更清楚。他把雇工们叫到他身边,问他们有没有在田里看到与我相近似的小动物。这是我后来才弄明白的。接着他把我轻轻地平放在地上,不过我马上就爬了起来,慢慢地来回踱步,让这些人明白我并不想逃走。他们全都围着我坐了下来,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我的举动。我脱下帽子,向那个农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又双膝跪地,举起双手,抬起双眼,尽可能大声地说了几句话。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金币,十分谦恭地呈献给他。他用手掌接过来,拿到眼前看看到底是什么,后来又从他衣袖上取下一根别针,用针尖拨弄了半天,还是弄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于是我就示意他把手放在地上,我再拿过钱袋,打开来,将金币尽数倒入他的手心。除了二三十枚小金币以外,还有六枚西班牙大金币,每一枚值四个皮斯陀[20]。我见他把小指指尖在舌头上润了润,捡起一块大金币,接着又捡起一块,可是他看来完全不明白这是些什么。他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把金币收进钱包,再把钱包放进衣袋。我向他献了几次,他都不肯收,我就想最好还是先收起来罢。至此,那农民已经相信我一定是一个有理性的动物了。他一再和我说话,可是声音大得像水磨一样刺耳,清楚倒够清楚的。我尽量提高嗓门用几种不同的语言回答他,他也老是把耳朵凑近到离我不足两码的地方来听,可全都没有用,因为我们彼此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话。他接下来让用人们回去干活,自己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摊在左手上叠成双层,再手心朝上平放在地上,做手势让我跨上去。他的手还不到一英尺厚,所以我很容易就跨了上去。我想我只有顺从的份儿,又怕跌下来,就伸直了身子在手帕上躺下。他用手帕四周余下的部分把我兜起来只露出个头,这样就更安全了。他就这样将我提回了家。一到家他就喊来他的妻子,把我拿给她看。可她吓得尖叫起来,回头就跑,仿佛英国的女人见了癞蛤蟆或蜘蛛一般。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见我行为安详,并且她丈夫示意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十分听话,她也就很快放心了,还渐渐地喜欢我起来。中午十二点钟光景,仆人将饭送了上来。菜也就是满满的一盘肉(农民生活简单,吃这样的菜是相称的),装在一只直径达二十四英尺的碟子里。一道吃饭的有农民和他的妻子、三个孩子以及一位老奶奶。他们坐下来之后,农民把我放到桌子上,离开他有一段距离。桌子离地面有三十英尺。我怕得要命,尽可能远离桌子边惟恐跌下去。农民的妻子切下了一小块肉,又在一只木碟子里把一些面包弄碎,然后一起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拿出刀叉就吃了起来。大家见状十分开心。女主人吩咐女佣取来一只容量约为三加仑的小酒杯,斟满了酒;我十分吃力地用两只手将酒杯捧了起来,以极为恭敬的态度把酒喝下,一边竭力提高嗓门用英语说:为夫人的健康干杯。大家听到这话全都开怀大笑,我却差点被这笑声震聋了耳朵。酒的味道像淡淡的苹果酒,并不难喝。接着主人做了一个手势让我走到他切面包用的木碟那边去。宽容的读者很容易就能体会到并且原谅我,就是,由于我一直惊魂未定,所以走在桌上的时候,不巧被一块面包屑绊了一跤,来了个嘴啃桌子,不过没有伤着。我马上爬了起来,看到这些好人都很关切的样子,我就拿起帽子(为了礼貌起见我一直把帽子夹在腋下),举过头顶挥了挥,连呼三声万岁,表示我并没有跌伤。但就在我往前向我的主人(从此我就这么称呼他)走去的时候,坐在他边上的他的那个最小的儿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调皮,一把抓住了我的两条腿把我高高地提到了半空中,吓得我四脚直颤。他父亲赶紧把我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同时狠狠地给了他左脸上一记耳光,命令人把他带走,不许上桌。这一记耳光足可以打倒一队欧洲骑兵。但是我怕小孩子可能要记我仇,又想起我们的孩子天生都爱捉弄些麻雀、兔子、小猫和小狗,就跪了下来,指着孩子,尽可能地让主人明白,我希望他能饶了儿子。父亲答应了,小家伙重新回到座位上。我走过去吻了他的手,我的主人也拉过他的手让他轻轻地抚摸我。正吃着饭,女主人宠爱的猫跳到她膝盖上来了。我听到身后闹哄哄的声音,像有十几个织袜工人在干活,掉头一看,发现原来是那只猫在满足地哼哼,女主人正在边抚摸边喂它吃东西呢。我看到了它的头和一只爪子,估计这猫有三头公牛那么大。我老远地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与猫相距五十多英尺;女主人也怕它万一跳过来抓我,所以紧紧地抱住它;即使这样,那畜生狰狞的面相还是让我感到十分不安。可是碰巧倒也并没有危险,我的主人把我放到离它不足三码的地方,它连理都没理我一下。我常听人说,自己旅行中的亲身经历也证明是这样,就是,当着猛兽的面逃跑或者表现出恐惧,它就肯定会来追你或者向你进攻。因此,在这危险关头,我是拿定主意要表现得满不在乎。我在猫头的前面毫无惧色地踱了五六次,有时离它还不到半码远;那猫倒是像更怕我似的,把身子缩了回去。至于狗,我就更不怕了。这时候有三四条狗进了屋子,这在农民家里是常见的事,其中有一条是獒犬,身胚抵得上四头大象,还有一只灵牴,不如獒犬大,却更高些。饭快吃完的时候,保姆怀里抱着个一岁的小孩走了进来。他一见我就大声啼哭起来,那哭声从伦敦桥到切尔西[21]那么远也可以听得到。他像平常孩子那样咿呀了半天要拿我去当玩具。母亲也真是一味地溺爱孩子,就把我拿起来送到了孩子跟前。他立刻一把拦腰将我抓住,把我的头直往嘴里塞。我大吼起来,吓得这小淘气一松手把我扔了。要不是他母亲用围裙在下面接住我,我肯定是跌死了。保姆为了哄孩子不哭,就用了一只拨浪鼓。这是一种中空的盒子,里边装上几块大石头,用一根缆绳拴在孩子的腰间。但这一切全都没有用,她只有使出最后一招,让孩子吃奶。我得承认,还从来没有过什么东西有这乳房让我这样恶心的,它长得那么怪异,我真不知道拿什么来比它,所以也无法对好奇的读者说清这乳房的大小、形状和颜色。乳房挺着六英尺高,周长少说也有十六英尺,乳头大概有我半个头那么大。乳房上布满了黑点、丘疹和雀斑,那颜色那样子真是再没有什么比它更叫人作呕的了。她坐着喂奶比较方便,而我是站在桌上,离得近,所以这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使我想起我们英国的太太们皮肤白皙细嫩,在我们眼中是多么的漂亮。不过那也只是因为她们身材和我们是一般大小罢了,有什么缺点瑕疵,还得借助于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我们做过试验,从放大镜里看,最光滑洁白的皮肤也是粗糙不平、颜色难看的。我记得在利立浦特时,那些小人的面容在我看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了。有一次我同那里的一位学者也曾谈论过这个问题。那学者是我的一个亲密朋友,他说,我的脸他从地面往上远看比近看要光滑、漂亮得多。他承认当我把他拿在手里和我靠得很近时,初一看我很是吓人。他说都能在我的皮肤上见到大坑,胡子茬比野公猪的鬃毛还要硬十倍。面孔也是由多种不同颜色组成,看了整个儿让人不舒服。不过请允许我为自己辩白一下,我其实和我国的大多数男同胞一样漂亮,每一次旅行也并没有把我晒黑。另一方面,说起朝廷里的那些贵妇人时,他又常常跟我说,这个人有雀班,那个人嘴太宽,还有什么人鼻子过大,可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承认他的这一见解已经足够明显的了,而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一说,免得读者们认为那些巨人长得真是丑陋不堪。我得替他们说句公道话,他们是一个美丽的民族,尤其是我那主人,虽然只是农民一个,我从六十英尺的高处看他,相貌还真匀称端正得很呢。吃完中饭,主人出去监督他的雇工了,从他的声音和手势我能看出他严格嘱咐妻子要小心照看好我。我累得很,想睡觉,女主人看出来了,就把我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给我身上盖了一条干净的白手帕,但那手帕比一艘战舰的主帆还要大,也粗糙得多。我睡了大约有两个钟头,梦见在家与妻子儿女在一起,一觉醒来,越发痛苦。我发现自己孤零零地在一个两三百英尺宽、两百多英尺高的大房间里,躺在一张二十码宽的床上。女主人忙家务去了,把我一个人锁在这里。床离地面有八码。因为生理上的需要,我不得不下床。我不敢随便叫喊,就是喊了,我睡的房间离那一家人所在的厨房那么远,我这样的声音根本不抵用。正当我处在这种境况中时,两只老鼠忽然缘着帐幔爬了上来,在床上跑来跑去乱嗅一阵。有一只差点跑到了我脸上,我吓得一下爬了起来,抽出腰刀进行自卫。这两只可怕的畜生竟敢对我两面夹攻,其中一只抬起前爪来抓我的衣领,幸亏它还没来得及伤害我,我就将它的肚子剖开了。它倒在了我脚下,另一只看到它同伙的下场立即就跑,但逃跑时背上也狠狠地挨了我一刀,血涔涔地流了出来。大功告成之后,我慢慢地在床上来回走动以平定呼吸,恢复精神。两只畜生有一条大獒犬那么大,但要灵活、凶猛得多,所以要是我睡觉前解去了皮带,我肯定是被它们撕成碎片吞吃了。我量了一下死老鼠的尾巴,发现差一英寸就有两码长了。老鼠的尸身还躺在那里淌血,我感到恶心,没办法把它拖下床去。我见它还有点气,就在它脖子上猛砍了一刀,这才彻底结果了它的性命。不久以后,女主人来到了房间,见我浑身是血,赶紧跑过来把我拿在她手中。我指了指死老鼠,又笑着给她做手势表明我没有被伤着。她高兴极了,喊来女佣用火钳夹住死老鼠把它扔到了窗外。接着她把我放到了桌上,我把沾满了血的腰刀给她看,又用上衣的下摆把刀擦干净,然后放回了刀鞘。这时我急不可耐地要做一两件别人无法替代的事情,就竭力让女主人明白要她把我放到地上。她把我放在地上以后,我因为不好意思,只能指指门向她连鞠几躬,此外没有别的办法来进一步表达我的意思了。这个好心的女人最后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我要干什么,就又用手拿起我,走进花园,把我放在了地上。我走到一边,离她约有两百码,打手势请她不要看我或者跟过来,然后躲在两片酸模树叶之间解除了生理上的需要。我希望可敬的读者能原谅我絮絮叨叨说这些琐碎的事。在没有头脑的俗人看来,这类事也许显得无关紧要,但它们无疑能帮助哲学家丰富想象,扩大其思想范围,对公众与个人生活都有好处。这也就是我将这篇游记和其他几篇游记公之于世的惟一目的。我所关注的主要是事实,丝毫没有在学问或风格上炫耀卖弄。但这次航行中的所有情景给我留下了极其强烈的印象,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诉诸文字时没有漏掉一个重要事件。然而经过严格校订,我还是抹去了初稿中比较不重要的几个段落,怕人家指责我的游记冗长和琐碎。旅行家们常常受到这类指责,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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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books | 格列佛游记 | 第二章关于农民女儿的描写——作者被带到一个集镇,接着被带到了首都——旅途中的详情。我的女主人有个九岁的女儿,就年龄来说,她是早慧了,一手好针线活儿,打扮起娃娃来也是熟练灵巧。她和她母亲想办法临时做成了一只婴儿的摇篮供我夜里睡觉。摇篮放在一个衣柜的小抽屉里,因为怕有老鼠,她们又把抽屉放在一块悬空的吊板上。我和这一家人住在一起的整个日子里,这就是我的床了;后来我开始学习他们的语言,能够让他们明白我的需要,那床也就被改进得越来越方便舒适。这小姑娘手非常巧,我只当着她面脱过一两次衣服,她就会给我穿衣脱衣了。不过,只要她肯让我自己动手,我是从来不会去麻烦她的。她给我做了七件衬衫,还有一些内衣,用的都是最精致的布,实际上这些布比麻袋布还要粗。她经常亲手给我洗衣服。她还是我的语言教师,我每指一样东西,她就告诉我在他们本国话里那叫什么。这样,几天之后,凡是我要的东西,我都可以叫出名字来了。她脾气很好,身高不到四十英尺,在她那个年龄算个子小的了。她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格里尔特里格”,全家人都这么叫我,后来全国的人也都这么喊我。这个词和拉丁文里的“nanunculus”,意大利文里的“homunceletino”,以及英文里的“mannikin”(侏儒,矮子)是同一个意思。我能在那个国家里活下来,主要还得归功于她。我在那里的时候,我们从来不分开。我管她叫我的“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意思是小保姆。我如果不在这里敬重地提一下她对我的关怀和爱护,那我真是太忘恩负义了。她值得报答,我也衷心希望我有能力报答她的恩德。可我总有充分的理由担心,她会因为我而蒙受羞辱,尽管我是无辜的,而且也出于无奈。邻里如今都知道了这件事,纷纷开始谈论我的主人在地里发现了一头怪兽,大小相当于一只“斯泼拉克那克”,形状却处处像人。它还能模仿人的所有的动作,好像有它自己的语言,也学会了几句他们的话。它能挺着身用两条腿走路,温顺,懂礼貌,叫它来它就来,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它长着世上最漂亮的四肢,面孔比贵族家中三岁的女儿还要白嫩。有一个农民,就住在附近,他是我主人的一位特殊的朋友,曾特地前来打听这故事是否属实。我主人立即把我拿了出来放到桌上。我按照他的命令在桌上走路,抽出腰刀又放回刀鞘。我向主人的客人致敬,用他们自己的话向他问好,又说欢迎他的到来,一切全是按照我的小保姆教我的话说的。这个人老眼昏花,戴上眼睛想把我看个仔细。这一戴,却叫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他的眼睛就像两个从窗户照进房间来的满月。这一家人弄清楚我是为什么而发笑时,也和我一同大笑起来。老头子傻头傻脑,竟大生其气,脸色也变了。就我不幸的遭遇来说,说他是个守财奴真是一点也不冤枉他。他给我的主人出了一个馊点子,让我主人趁赶集的日子把我带到邻近的镇上去展览。那镇离我们家大约二十二英里,骑马半个钟头就到了。我看到主人和他的朋友老半天在那儿窃窃私语,有时还指指我,就猜想他们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我偷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话,有几句还听懂了。我一害怕就胡思乱想起来。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的小保姆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就将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她是从她母亲那里巧妙地探听得来的。可怜的小姑娘把我抱在怀里,又羞又悲地哭了起来。她怕那些粗鲁的俗人会伤害我。他们把我拿在手里时说不定会把我捏死或者弄断我的手脚。她又说我的性情是那么朴实温和,对自己的面子又是那么顾惜,现在要拿我去给一帮最下流的人当把戏耍赚钱,我该认为那是多么大的耻辱啊。她说爸爸妈妈都已答应她,“格里尔特里格”是她的,可如今她看出来他们又要像去年那样来对待她了。那时他们假装给她一只小羊羔,可羊一长肥壮,他们就把它买给了屠户。至于我自己,老实说,反倒没有我的小保姆那样担心。我一直抱着一个强烈的愿望:终有一天我会恢复自由的。至于被人当做怪物带着到处跑这样不光彩的事,我就把自己当做是这个国家里的一个地道的异乡人,有朝一日我回到英国,人们也决不可能因为我有过这样的不幸遭遇来非难我,因为就是大不列颠国王自己,处在我的位置,也同样要遭遇这不幸的。我的主人听信了他朋友的话,到了下一个赶集的日子,就用箱子把我装着到邻近的集镇上去了。他带上了小女儿,也就是我的小保姆,让她坐在他身后的马鞍上。箱子四面封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门供我出入,还有就是几个用做空气流通的小孔。小姑娘真是想得周到,她把娃娃床上的被褥拿来放到了箱子里,好让我一路躺着。可是路虽只有半个小时,我却被颠坏了,弄得极不舒服,因为那马一步就是差不多四十英尺,跳得又高,箱子仿佛大风暴中的船只上下起伏,而起伏又远远比船只要频繁。我们的路程好像比从伦敦到圣奥尔班[22]还要远一点。我主人在一家他常光顾的小旅馆前下了马。他先和旅馆主人商量了一阵,又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接着就雇了一名“格鲁特鲁德”,就是镇上的喊事员,通知全镇让大家到绿鹰旅馆来观赏一头怪兽;它大小还不及一头“斯泼拉克那克”(那是这个国家一种样子很美的动物,身长约六英尺),全身上下处处像人,会说几句话,还能耍一百种有趣的把戏。他们把我放到旅馆最大的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上,房间面积差不多有三百平方英尺。我的小保姆紧挨着桌子站在一张矮凳子上,一边照看着我,一边指挥我表演。我主人为了避免人群拥挤,每次只让三十个人进来看我。我按照小姑娘的指令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她用我听得懂的几句话向我提问,我就尽量提高了嗓门回答她。我几次在桌上绕行,面向观众致敬,说欢迎各位光临,还说了我学会的其他一些话。格兰姆达尔克立契给了我一个针箍大小的容器做酒杯,我拿起这盛满酒的杯子,为大家的健康干杯。我抽出腰刀,按照英国击剑家的样子舞弄了一会。保姆又给了我一节麦秆儿,我拿它当枪耍了一阵;这玩艺儿我年轻时曾学过。那天我一共表演了十二场,常常被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舞刀弄枪的把戏,直到累得半死不活,苦不堪言。那些看过我表演的人都大肆宣扬,所以人们准备破门而入来观赏。我主人为了他自身的利益,除我的小保姆外不让任何人碰我;为了防止出危险,他在桌子四周设了一圈长凳,远远地将我与众人隔开,谁也够不着。但是,一个倒霉鬼小学生拿起一只榛子对准我的头直扔了过来,差一点就击中了我。那榛子来势凶猛,真要是击中了我,我肯定是给打得脑浆迸裂,因为它差不多有一只小南瓜那么大。不过我很开心看到这小流氓被痛打了一顿,轰出了房间。我主人当众宣布,下一个赶集的日子再拿我来表演。同时他也给我准备了一辆更为方便舒适的车子。他这样做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第一次旅行下来我已疲惫不堪,加上连续八个钟头给人表演,两条腿快要站不住了,话都说不出。至少过了三天,我才恢复了体力。可是我在家中也得不到休息,因为方圆一百英里内的绅士们听说我的名声后,都赶到我主人的家里来看我。当时带着妻子儿女来看我的人不下三十个(乡下人口很多)。每一次我主人让我在家表演时,即使是给一家人看,他也要求按一满屋子的人数收费。虽然我没有被带到镇上去,可是有一度每个星期除星期三是他们的安息日我可以休息外,天天都难得安稳。我主人发现我可能给他赚大钱,就决定把我带到全国各大城市去走一趟。他准备好长途旅行所必需的一切东西,又安排好了家中的事,于一七〇三年八月十七日,也就是我到这地方后约两个月的时候,告别妻子,动身前往靠近该帝国中部、离家约三千英里的首都。我主人让他女儿格兰姆达尔克立契骑在马上坐在他身后。她把装着我的箱子系在腰间,抱放在膝上。箱子里四周她都用所能找得到的最柔软的棉布衬好,棉布下面垫得厚厚的。她把婴儿的小床放在里面,又给我预备了内衣和其他一些必需品,把一切都尽量搞得方便舒适。我们没有其他同行的人,只带了一个男仆,他带着行李骑马跟在后面。我主人的计划是让我在沿途所有的市镇上都进行表演,而且,只要有生意,也可以离开大路走上五十或一百英里到村子里或者大户人家去演出。我们一路上慢慢地走,一天走不到一百五六十英里。格兰姆达尔克立契有意想照顾我,就抱怨说马把她颠累了。她常常顺从我的要求把我从箱子里拿出来,让我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四野的风光,不过总是用一根带子将我紧紧地牵着。我们过了五六条河,那都比尼罗河和恒河要宽得多,也深得多,像伦敦桥畔的泰晤士河那样的小溪几乎一条也没有。我们在路上一共走了十个星期,我在十八个大城市被展出,许多村庄和人家还不包括在内。十月二十六日,我们到了首都,用他们的话说叫做“洛布鲁格鲁德”,意思是“宇宙的骄傲”。我主人在离皇宫不远的一条主要大街上找了一个住处,照平常的样子贴出广告,把我这个人以及我的本事详细描述了一番。他租下一间三四百英尺宽的大房间,又预备了直径六十英尺的一张圆桌,我就要在这上面表演。桌面上离桌边三英尺的地方围了一圈三英尺高的护栏,这样可以防止我跌下桌子去。我一天演出十场,所有人看了都惊叹不已,非常满足。如今他们的话我可以说得相当不错了,他们对我说话,每个词我都完全听懂。此外,我还学会了他们的字母,不时还能设法解释个把句子。在家时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就一直当我的老师,旅途中空闲时她也教我。她口袋里装了一本比《三松地图册》[23]大不了多少的小书。那是给年轻姑娘们看的一本普通读物,内容是关于他们的宗教的简要叙述。她就用这本书来教我字母,讲解词义。 | 305b14ee1ba80201e32fa3b9048fa9fc | 3ebac85a97fa2c94aa79ca71491171ae |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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